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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喜两重天。
红灿灿一片的喜堂。
曹家东院却已是张灯结彩、鼓乐齐鸣、贺客盈门、欢声笑语。第二天晌午不到,就有太监前来宣旨,原宝亲王侧福晋曹颖因贤德聪慧,加封为贵妃,曹颖之兄原江宁织造郎中曹頫尽免前罪,任命为正五品工部员外郎之职,待修养月余即可入职;曹颖之侄、原江宁织造郎中曹颙之子曹霂目今已中举人,暂入工部习学,日后量其才能另行任用;曹霂之母马氏贞烈贤孝、教子有方、侍亲有功,特加封为正六品安人。
此圣旨一下,曹府众人俱都长出一口气,终于一切因果循环、万千波折,等到了守得月开见月明之日了!一时间京里各路官员俱都纷纷前来恭贺曹家苦尽甘来、曹頫贵为国舅,前程不可限量。府门前迎来送往、车水马龙,一派繁华富贵地景象。那马绾更是头戴簪缨,胸悬金印,俨然一诰命夫人,同着遍身喜庆的曹霂答谢亲朋,忙得不亦乐乎。孙老太君身子似乎益强壮,也是盛装打扮,前厅迎宾应答。李夫人却在大悲大喜之下,神情呆滞,似在梦中,只是由家人丫头搀扶着应景而已。百合自行剪断头,安守曹頔,不肯出门,众人巴不得她如此,因而也俱都不去勉强与她,仿佛她不存在的一般。因众人都在这边忙碌,灵堂益显得悲凉凄楚,唯有雪芹,两边奔忙操持,安抚了这个又问候那个,打探了宫里的消息又打探宫外的情况,忙得天晕地转。
本该是一家之主的若容被强令着穿着上喜庆服色,却掩饰不住满眼的苍凉。那一片片红色灯笼,仿若一团团挥之不去的红色乌云,那来来往往人等身上的红色袍服,更似被鲜血侵染过似地触目惊心,他像提线木偶般被老太君引领着四处作揖道谢,却全然不知身在何处喜从何来。那染血的喜事,又有多少可欢乐之处?
猛然间,家人急急报到:“茶房总管曹颀三爷从府门外闯进来了。”
这声通报如同晴空霹雳,把众人震惊!且不说曹家前日遭此抄家大难,不能不说有他曹颀巨大功绩在内,只说曹家被押送回京、若容枷号这五六年间,曹颀竟自从未登门一次、问候一声,仿佛是这曹氏家族枝叶繁茂的大树上已飘离远去的落叶,再也不肯归根一般。而今日曹家人丁亡故、又得恩宠,他却再来登门,所为何来!
马绾第一个恶狠狠地叫道:“老祖宗莫要放他进来!当日曹家之败,全因了这个不肖逆子!今日前来,必是因为三妹妹荣华富贵了,又来巴结讨好;再不就是知道大老爷家中男丁尽去,只剩了他一个,于是前来争夺家产的!”
“母亲所言极是!”曹霂急忙迎合他母亲的话说:“三叔此来不善,咱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孙老太君看了看身边只剩下神情迷茫的李夫人,只得转头问若容道:“如今这个家,是你顶门立户的,你觉得呢?”
若容满色凄楚道:“老祖宗,原本我们也是兄弟五、六个的,如今就只剩下我和他了,毕竟,骨肉亲啊!他若是能痛改前非、好好孝顺老祖宗,咱们不能将他拒之门外啊!”
“说也无益,三叔如果要来,挡得住吗?!”雪芹话未落地,就只见曹颀带着个小厮,急匆匆闯进门来,身后家人一叠声地喊着:“三老爷,您老先缓缓,容奴才去禀告一声啊!”
“去你的!这是曹家!我家!”曹颀说着,继续大步向前走,直到走到正堂中,面对正襟危坐在堂上的孙老太君,才止住急匆匆地脚步,勉强抱拳大咧咧地施礼状后,就火急火燎地冲上来,冲着若容吼道:“怎么就你在这里?頔二哥呢?快把頔二哥找来!十万火急!”
“頔二哥……頔……你……你只是来找他?”若容满脸惶恐地诺诺着。在曹家,若容与曹颀的关系十分微妙,若论他俩出生时间,曹颀尚比若容早一炷香的时间,但因着曹颀之母仅是侍妾,因而家族大排行时,若容就排在了曹颀前面,曹颀需称若容为“兄”,但当若容由曹颜替代曹頫后,那比曹颀小不到一岁的曹頫却是曹颀的亲弟弟,这样若容就需称呼曹颀为“兄”,更兼着若容自出生起就是老太君的命根子、家中最得宠爱的一个,而曹颀却自出生不久生母亡故、生父亦亡故后,寄养在叔父因着庶出备受冷落,是最不得志的一个,两人年纪相仿却交往不多,在若容,原本就不喜欢兄弟来往,在曹頔,却是满心愤恨和积怨,于是才生出前日许许多多的纷繁混乱来。
今日今时,曹颀仍是公然矛头只指向了若容,而若容又是遇事慌乱,全无招架余地。
“三叔今日难得到家,霂大嫂子刚刚亡故,三叔是来给老太太道恼的吧?如今咱家苦尽甘来,否极泰来,正是家道中兴、家业兴盛的好兆头,三叔也还该给老太太道个喜呢!”雪芹急忙上来解围。
“什么否极泰来,什么家道中兴,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厉害干系!”曹颀不由分说将雪芹推到一边,一把拉着若容的前襟,恶狠狠地问道他脸上去:“快说!不要以为如今万岁赏了你工部员外郎,你也才五品,我如今是正四品,你少来跟我摆官架子!快说,頔二哥在哪里?”
“颀儿,你放手,有话慢慢说!頔儿的事情你问不着若容,我来告诉你!你先告诉我,你这么急匆匆找他做什么?”孙老太君越来越觉得曹颀神色慌乱、满面忧烦、心事重重,远不似他平日的沉稳阴郁。
曹颀闻言,只好放开若容,转向老太君道:“老祖宗,我……孩儿有一件要紧事情,事关曹家所有人的生死存亡,一定要向頔二哥打听清楚,求老祖宗唤頔二哥出来好吗?”说着声音里不由得多了分畏惧和怯懦,毕竟从小看着老太君的威严长大,心中还是怯怯的。
“是什么事情?你跟我说是一样的,这都是家里人,咱家的事,大家都听听,一起想办法!”孙老太君的声音威严中透着无可商量的决绝。
曹颀心中有事,亦看出无法单独叫出曹頔来,只得说:“前日万岁……先帝雍正爷突然驾崩,当今万岁乾隆爷当夜就即刻将圆明园中所有炼丹师俱都赶出宫外,主炼丹师张太虚、王定乾立时被关押起来!”
一听曹颀所说乃是宫中绝密之事,更兼牵扯到先帝驾崩,众人心中都不由一惊,都不做声,等着听他下文。谁知曹颀言尽于此,只是在呆呆想着心事,不一语。
曹霂沉不住气道:“此事虽然明显透着天翻地覆的重大隐情,但那是宫内之事,与我曹家何干!”
“果真如此,也就罢了!但这两个炼丹师乃是我举荐入宫的!”曹颀气急败坏地说,不管他人的惊诧,又道:“当日先帝命我暗暗寻访炼丹大师,我对頔二哥提起,頔二哥便向我推荐了此二人,只说是傅大爷江湖中熟识的朋友,我心想着都是自家亲兄弟,頔二哥肯定知根知底、万无一失,才举荐给先帝的,谁料想……”
“此二人如今在何处?”孙老太君立刻插言道。
“当日便服毒自尽了,死前没留下一句话。”曹颀说。
“哦!”马绾闻此长出一口气说:“如此说来,死无对证,不是没事了?你还急什么!”
“哪里有这么简单!城外白头山上几万人一夜间尸横遍地,傅大爷暴死白头山,各个亲王府具有禁军把守,炼丹师立时自尽,三表妹一夜荣升,这种种,岂能不令人生疑?事关先帝驾崩、万岁江山稳固,万岁岂有不彻底查清之理?宫内的事情,纸里包不住火,没有查不到的,到时候如果坐定我弑君谋逆的罪名,那是要诛灭九族的!”曹颀意志消沉了下来,战兢兢地说:“我当然贪生,可也不想带累曹家之人啊!这二人底细,頔二哥肯定心知肚明,当日只是把我当了个傻子,如今已万分危机关头,还求老祖宗请出頔二哥,将所有来龙去脉理清了,也好有个对策啊!如果二哥也确实不知隐情,反而被他人利用,咱家就真的成了替罪羊了啊!”
“你已无法再去问頔儿了,他昨日已经去世了!”孙老太君道。
曹颀闻此言,震惊得无以复加,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在地,幸亏身后那跟来的小厮一把扶住。好容易找到的一根救命稻草,竟尚未抓住就已断掉。
若容正听得入神,没来由忽然几句诗句涌上心头,不由自主地念道: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整装白头山,只待凤还巢!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虎兕相逢日,人间因果循环见!”
这如密码般的诗句,曾经经了他的口,传了出去,传进深宫内院,然后,白头山血流成河,然后天香香消玉损,然后曹頔魂飞魄散,然后曹颀惶惶不可终日,再然后……当脑海中那条模糊地线索如雨后彩虹般醒目耀眼地越来越清晰起来,他惊愕得大叫道:“颦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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