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三千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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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中午，邬三就把那位哑巴花匠送了过来。那花匠姓李，约有六十来岁的样子，头胡须尽数花白，人又gan又黑又瘦，一双眼睛也浑浊不堪，穿着件赭色的短衫，手里牵着条又肥又傻又大，不停往下滴口水的大黑狗。即便是他进了厅堂去见牡丹，也没有松开那狗的皮环，一人一狗须臾不离左右。

  李花匠立在牡丹面前沉默地注视着她，眼神漠然而且挑剔。牡丹不喜欢他的这种眼神，毕竟以后他们将长期相处，他还将会是她倚重的左膀右臂，被自己倚重的人用这种眼神盯着，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q&ianetg。

  牡丹决定开门见山：&1dquo;我听说你老人家曾经管理过芙蓉园的花木，手艺很了不起，我很需要你这样的人。”

  李花匠没什么特别的表q&ianetg，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这个漂亮的小女人自己不也说了，那是曾经，他如今就是一个任人买卖的奴仆，说这些好听话做什么?有什么用?

  牡丹有些无，硬着头皮继续道：&1dquo;我的朋友告诉我，只要我给你养老送终，真心相待，你就是能相信的人。养老送终，真心相待，我都能做到。”

  李花匠还是没反应。死在哪里不是死?一netg破席子卷了扔在土坑里也算是送终。

  当着邬三，牡丹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她索xing收起来，严肃而认真地看着李花匠：&1dquo;我的种苗园里接了一些珍贵的牡丹，我需要一个能相信的有技术的人替我看园子，在我不在的时候，替我料理那些花。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

  李花匠这回有片刻的思考，他对着牡丹比了几个手势。邬三自动担起了解说员：&1dquo;他问您，那个接花的人呢?为什么不让那个人来管理?”

  牡丹笑道：&1dquo;那个人就是我。”既然不能利诱，那么她就只有让他心服口服，让他知道她不是不学无术的傻蛋。

  李花匠略微弯了弯腰，又比了两个手势。邬三道：&1dquo;老李说，请娘子带他去园子里，指给他看他要gan的活儿。”

  牡丹忙领了他们去种苗园。她先领着李花匠看了几棵经由郑花匠嫁接的牡丹花，李花匠的表q&ianetg没什么变化，而且有些兴缺缺。牡丹微微一笑，又领了他去看什样锦。李花匠蹲下去，死死盯着那几棵什样锦。

  牡丹紧张地等着他评判，就连那条大黑狗靠过来，不停去嗅她的鞋子，将口水全部滴在她鞋子上她也没心思去管。

  李花匠看了半天，方回过头来看着牡丹，指了指那花。牡丹此刻方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1dquo;这是我接的。”

  邬三也笑道：&1dquo;正是呢，这可是我和我家公子一起看着何娘子接的。”

  李花匠笑了一笑，对着牡丹伸了一个大拇指。牡丹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李花匠从腰间取出一个麂子皮包，打开麂子皮，里面宛然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嫁接刀和一把剪子，还有一束细麻线，他把这些工具放在身边的地上，对着牡丹又比了几个手势，邬三没看懂，无法翻译，牡丹却是懂了，他的意思大约是，她的技术已经得到他的认同了，他也要露两手给她看，便笑道：&1dquo;这些花你都可以随意取用。”

  李花匠斜眼看着牡丹和邬三不动。他的嫁接技巧是秘密，可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给人看的。

  邬三gan笑一声：&1dquo;我们走远点。”

  待牡丹和邬三走远，李花匠确认他二人看不到他的具体动作后，方才开始行动。邬三等得无聊，便和牡丹说话：&1dquo;这老李脾气古怪着呢，走的时候都没给景王行礼，景王也没计较。不过何娘子您脾气好，也不至于和他呛起来。这年头，有点真材实料的人脾气都够怪的。”

  &1dquo;只要他有真才实学，又没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忍忍一个老人的坏脾气算不得什么。”牡丹紧紧盯着李花匠的动作，虽然隔得远，但她仍然能从他的动作上大体看出他在做什么，取材，削枝，对接，绑扎，做得很娴熟，动作也比她快。

  快到晚饭时分，李花匠终于住了手，招呼牡丹过去。牡丹从他嫁接的方位和一些具体细节看出来，他做的是皮下接，做得很完美。而且他同样接了一株什样锦，不过是用的昆山夜光、葛巾紫、银粉金鳞相接。白、紫、粉，三色，晚花。

  真的没有想到他同样也能做到，蒋长扬找来的这位，真的是个宝贝。牡丹满意地一笑，学着他对他伸了一个大拇指：&1dquo;这个园子以后就要拜托李师傅了。”

  她真心实意地喊他李师傅，而不是老李，没有以买主和主人自居。这是给一个技艺高的匠人应有的尊重，李花匠微微一笑，开始比划手势。邬三忙道：&1dquo;他说他要住在这园子里看守着，问房子在哪里?”

  牡丹指着不远处刚修建起来没多久的一排房子道：&1dquo;那一排房间都是空的，你愿意住哪儿就住哪儿。”

  说话间，郑花匠走了进来。&1dquo;小人看见园子门开着，心想着往日娘子这个时候是在吃晚饭，便特意过来看看。既然娘子在，小人就先告辞啦。”郑花匠一边给牡丹问好，一边睃着李花匠，满脸的猜疑之色。

  牡丹笑道：&1dquo;老郑你来得正好，这是来的李师傅，以后我不在的时候，种苗园就由他管。”不出所料的，她从郑花匠的脸上看到了惊愕失望之色。

  郑花匠不服气。凭什么?他来了这么多天，最苦最累的时候是他帮着牡丹渡过来的，这园子之前也多数时候是他在打理。作为唯一一个能进出种苗园的师傅，他俨然就是这芳园众多花匠中的头领人物，谁见他不低头?可是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糟老头子，就要夺走他的东西，还有他向牡丹学技术的希望，他当然不服气。

  他一眼看到了李花匠身边那株才刚接好，还未来得及施肥和浇水的牡丹，便笑着走过去：&1dquo;这是李师傅接的吧?好手艺。”他的手才伸出，还未碰到那株牡丹，一旁又呆又傻又肥的大黑狗突然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闪电一般地朝他的手腕冲过去，白色锋利的牙闪着光，透明的口水带着一股腥味儿在半空中洒落下来。

  &1dquo;妈呀!”郑花匠吓得大叫一声，脸色惨白地连连后退，但他哪里快得过狗?虽然是条肥狗，却也比他快得多。而且他还很笨地坐到了地上，牡丹以为他最少也要挨一口，但关键时刻，李花匠出了一声嘶哑的&1dquo;啊”，大黑狗停止攻击，将两只前爪搭在郑花匠的肩头上，黑亮的眼睛盯着郑花匠张皇失措的脸，透明粘黏的口水滴湿了他的前襟。

  李花匠又&1dquo;啊”了一声，大黑狗放开了郑花匠，跑到他脚边蹲了下去。李花匠对着牡丹比了几个手势，邬三低咳了一声，大声道：&1dquo;老李说，这狗从小就是养了来看花的，谁敢不经主人允许就伸手碰花，必然挨咬。它刚才是误会了，请这位郑师傅别计较。”

  原来还是个哑巴。郑花匠愠怒地擦着头上的汗，嫌恶地扯了扯被狗口水浸湿的前襟，气冲冲地不说话。

  牡丹忙上前打圆场：&1dquo;老郑你受惊了，今晚让厨房给你加菜。下去看看可有伤着的地方，若是有，去请大夫来看看。”她知道李花匠是故意的。这是警告郑花匠。这些牡丹花匠，他们的技术自有传承，轻易不会给旁人知晓，更别说学了去。这刚接的牡丹，拆开之后就会知道接穗和砧木是怎么处理的，不到伤口愈合，他根本不会让其他人碰。她以为她已经够防得紧了，谁知这位李花匠更是防得紧。

  目送郑花匠气冲冲地离去，李花匠淡然地收拾了工具，处理好花，由雨荷领着，带了大黑狗自去挑选房间不提。

  邬三笑嘻嘻地道：&1dquo;何娘子，我们公子让和您说，后日潘世子和白夫人就到了，请您一定过去吃晚饭。”

  牡丹应下，留他用晚饭，邬三不留，只说庄子里要备席，需要准备的事q&ianetg太多，不能久留，径自告辞离去。

  牡丹用完晚饭，雨荷过来回话，说是安置妥当了李花匠，又特意安排了阿顺过去和他做伴做些小事q&ianetg，李花匠还算满意。正说着，宽儿进来道：&1dquo;娘子，家里来了人，领了一位客人来。”

  来的却是大郎铺子里的一个姓贾的伙计，领着个穿团花锦缎圆领袍子，戴黑纱幞头，约有二十来岁，长相仅只是端正的青年。贾伙计笑道：&1dquo;娘子，这位是扬州来的卢公子。”

  牡丹疑惑不已，她并不认得这什么扬州卢氏的人。

  那卢公子朝牡丹行了一礼，用带了浓浓扬州口音的官话道：&1dquo;在下卢全，族中行五，人称卢五郎，我母亲姓段，人称段大娘。之前，令兄曾使人送了一封信去，言道我的小姨秦三娘遭了难。家母因为随船在外行商，辗转到一个多月前才收到了信，故而派了我来接小姨归家，并向府上致谢。”

  秦三娘啊。当初大郎送了信给段大娘之后一直没有回音，她还以为信送错了，这个秦三娘的姐姐并不是那位女富商段大娘，原来却是。说实话，这位卢全的长相也和秦三娘没有什么相似之处，牡丹叹了口气：&1dquo;卢公子只怕是白跑一趟了，她第二日就走了，我现在并不知道她在哪里。”

  卢全正色道：&1dquo;适才我去见了令尊，令尊也是如此说。可我来之前，家母曾经吩咐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您是最后见到她的人，想来她曾经和您说过一些话，可以从中找到一些线索。还请您将那日的q&ianetg形与我说说。”

  当日的q&ianetg形牡丹倒是记得的。卢全听牡丹说完，沉吟片刻，道：&1dquo;依您这样说，我小姨只怕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报仇了。在颜八郎没有倒霉之前，只怕她是不会离开京城的，我打算到颜八郎那里去看看。”

  牡丹道：&1dquo;今日天色已晚，我想卢公子是赶不回城了，不如在这里留宿，明日一早再去也不迟。”

  卢全抱拳谢过：&1dquo;谢谢何娘子。家母让我一定要答谢府上，我之前问过令尊，需要我们为府上做什么，但是令尊说当日全是您一个人的主意，让我来问您。您想要什么?”

  &1dquo;我其实并没有做过什么，就是请她吃了一顿饭，住了一夜的邸店，请了个大夫，陪她说了两句话而已。花的钱还是我父亲的钱，所以你们不必放在心上。”牡丹有些汗颜，她并没有为秦三娘做过什么，但是段大娘却这样郑重其事，说明段大娘心里还是牵挂着秦三娘这个妹妹的。也不怪秦三娘那时候会因为自己误会了姐姐而羞愧如此。

  卢全认真地看着牡丹道：&1dquo;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但是当时街上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只有你一个人伸了手。”他望着牡丹微微一笑：&1dquo;段大娘从来不欠任何人的q&ianetg，为了不让家母这个名声从此没了，还请您不要再客气了。”

  他的表q&ianetg认真诚挚，虽然是在开玩笑，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坚持，不达目的不罢休。牡丹想来想去，好像她真没有什么需要的，不过段大娘的商船的确是很有名，兴许有朝一日，她能把她的牡丹通过段大娘的船队卖到京城以外的地方。牡丹望着卢全笑：&1dquo;我早就听说了令堂的大名，心里非常钦慕她，很想和她这样能gan的人结jiao，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