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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璟说一不二,翌日便携了楚怀婵前往靖远,只是本来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能缩短不少的脚程,因了这把弱骨头突然掺和进来,活生生变成了一出游览北境风光之行。
前半段还好,等进到陕西境内,这呆子便死活不肯再从早到晚坐马车了,说是再这样得连胃一并吐出来,这简直是在舍命陪他走一段远行路。孟璟被她气到,还嘴说还不是因为某人和块牛皮糖似的黏人到甩不掉,被她一脚踹了回来,只好将话都咽回了肚子里,乖乖吩咐将脚程放慢,每日带着她走半日游半日,磨蹭了两月多才到了靖远。
这一通折腾下来,华盖殿里那位在宣府城内寻不到人,问人只说带楚怀婵散心去了,没交代过要去何地。孟璟又使了些小手段,一路关卡也查不到人,皇帝发了几次火,但又拿人没辙,毕竟确实是他自个儿犯蠢,收回了双印却又没将人押下,才造成了如今这般局面。人家如今闲人一个,想带娇妻游山玩水也不违律法,皇帝一时之间居然拿他没辙,只得严令各处关卡严加盘查,见着人便直接扣下押进京师。
严查之下神魔鬼怪皆无所遁形,孟璟的车马不久之后果然被靖虏卫扣下,恰遇靖远骚乱,虽有巡抚经略军务,但行都司的大事小情却还是五军都督府在负责,这烫手山芋便毫无疑问地交到了行都司指挥使张钦手里。
虽然皇帝此前对孟璟不大客气的事传遍了整个五军都督府,被各大卫所视为皇帝总算要采取强硬态度的开始,但此人后来却又掌了万全都司且率军一举大获全胜,孟家重回五军都督府视野,眼下皇帝只说将人扣下押入京师,但态度却未完全表明,张钦不敢得罪人,在城中辟了处小院落,好吃好喝地将人供着,得闲还准备亲自去见人一面,准备问问孟璟愿不愿意主动跟他进京,若不愿的话,则再说强制的话。
孟璟这次出门因为带了楚怀婵这个拖油瓶,脚程实在太慢,为不至于半路就被人截下,一开始便选择轻车简从以避人耳目,除了扶舟,随行只带了另外两人照顾起居,眼下张钦辟的这方院落虽规模不大,但招待起两人来,倒也不显寒碜,且胜在布置雅致,倒很得楚怀婵欢心。
孟璟如今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大好,扰了人小夫妻游山玩水的兴致,张钦自然没讨到好果子吃,连吃了四五次闭门羹还没见到正主。
等到第三日,孟璟在他这儿的消息再也瞒不下去时,他总算是坐不住,管他什么客气不客气的,径直叫人撞开了门,将孟璟强行请到了客厅。
孟璟来倒是来了,可惜还是和个大爷一样,话不投机半句多,寒暄没两句便又下了逐客令,张钦气得吹胡子瞪眼,立刻便准备不客气了,扶舟往门口一站,面无表情地将人往外请,他半点没辙,最后只好道:“皇命难违,还请孟世子勿要为难我。”
“不是我想为难你,只不过内人连日舟车劳顿,身子抱恙,入京路远,还望大人通融通融,允内人再多休息几日。”
什么叫他通不通融,延误皇命这不找死吗,张钦被他噎住,犹豫了下,试探问:“那我安排些大夫来为尊夫人诊治一下?”
扶舟赶紧跳出来阻道:“不必了,我便是大夫,谢大人好意。”
主子还没发话,下面人便这么不守规矩的,实在是不大多见,况孟璟的臭脾气他已见识过好几次,张钦没搭理扶舟,向孟璟解释道:“靖远城中也有几位颇负盛名的大夫,世子身边的大夫自然厉害,但集思广益兴许能多些法子也说不定。世子您看,需不需要……”
孟璟状似不在意地打量了他一眼,四十来岁的年纪便能坐上封疆大吏的位置,虽不算最拔尖的那一批,但也绝不是庸碌之辈。
这段日子以来,因带着楚怀婵脚程慢的缘故,倒令他多了些将从前之事从头到尾细细捋上一遍的时间,也正因如此,离靖远越近,他也越来越频繁地回想起当日孙南义那句“段阔这人,当初负责死守宣府镇,敌军于清远门下围困天子,按律必得出城迎战护驾,但当日他所率领的开平卫,损伤不过三百余人”。
他静静看了此人好一阵,故人面容半分不见,说话更带着正宗的当地口音,对他的态度更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长时间的沉默令张钦颇为不安,未等他回答便继续出言劝道:“圣命难违,还请世子见谅。”
这态度比方才强硬得多,孟璟轻嗤了声:“这是我乐意也得同意,不乐意也得同意的意思?”
“是。”张钦态度恭敬,神色却肃穆得紧,“请世子并夫人配合,我来安排大夫问诊,后日准时启程入京。”
孟璟没忍住笑了声:“大人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拒绝不成,恭敬不如从命。”
孟璟倒还真不是忽悠他,连着在路上奔波了两月,就楚怀婵那身子,不折腾出病来才叫不正常,每日腰酸背痛兼吐得要死不活,他都怀疑这呆子会不会真把命交代在这一趟里,每日连碰都不敢碰她一点,就怕将一把脆骨碰碎了。这几日来,她愈发不舒服,扶舟使出浑身解数都徒劳无功,令他瞧着都胆战心惊,就怕万一真出点什么毛病,当日他答应带她一起过来岂不是当真罪过,这才想着答应张钦叫其他大夫过来看看,兴许误打误撞有奇效也是幸事。
张钦办事效率颇高,晌午过后便请了几位大夫过来替楚怀婵诊治。
帷幔厚实,衬得楚怀婵斜伸出来的那只手肤色愈发苍白,孟璟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盯扶舟一眼,大意是这些人都比你有本事,你就等着自个儿走回宣府去吧。上次东流的教训还在眼前,如今东流回了卫所常驻大营,替他挡刀的人没了,孟璟这些时日又被楚怀婵这脆弱身子惹得越发暴躁,惯常被教训的人自然变成了他,他现下风声鹤唳,一见着这不大和善的眼神,顿时躲到了孟璟身后,强行将这要吃人的目光避了开去。
孟璟就这么看着每一个前来问诊的大夫,颇有几分若不靠谱就要把人生吞活剥了的架势,边看边摇头,惹得大夫们各个心惊胆战,可惜说来说去终究也只有那么一句,身子底子原本就不大好,连日舟车劳顿,太过疲惫以至于抱恙。
后边进来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孟璟眼角没来由地抽了下,年纪轻点的大夫少见靠谱之人,况前有扶舟这种典型废物,他实在是不大相信眼前这人,可当这人挽袖搭手诊脉的时候,他身后的扶舟忽地紧张起来,连气息都明显变重了几分,他微微侧头往后看了一眼,又默默转回头来,凝神看向眼前这人。
少年面容,却有一分少年人少见的沉稳,同他当年年轻气盛时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少年客客气气地同他见礼:“孟世子不必忧心,夫人之病症并不严重,开剂药服上两日即可恢复七八成。”
“你倒很是自信。”
少年也并不解释,只是冲他微微抿出一个笑,恭谨道礼:“事实如此,在下并未胡乱承诺。”
他利落写好方子交给下面人,扶舟伸手将人拦下,将方子接过细细阅过两三遍,这才叫人去抓药。
大户人家规矩多再正常不过,不放心外人更没什么大不了的,少年没怎么在意,孟璟看着扶舟这动作,眉头却微微蹙起,思忖了好一阵,忽地屈指一弹,几上瓜果盘里的一颗脆李破空而去,少年没能避开,这枚鲜果暗器重重击在他膝上,他却生生忍下,淡淡朝孟璟回了个礼:“谢世子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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