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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黛玉听到声音,心中一惊,这些人个个神情严肃,屏气凝神,这个来者究竟是谁,居然如此放肆无礼?她心下疑惑,只见一群丫鬟媳妇簇拥着一个绝色丽人从后房门款款走来。这人的装束与姑娘们迥然不同,她穿着一身彩绣绚烂的衣服,仿佛是神界的女神降临人间。
她的一双丹凤眼如秋水般清澈,两弯柳叶吊梢眉更增添了几分娇媚。身形苗条,风姿绰约。粉面含春,不露威严;丹唇未启,笑声先闻。
黛玉立刻起身迎接。贾母喜形于色,介绍道:“你可能还不认识她,她是咱们这里鼎鼎大名的辣妹子,南京人都有一句俏皮话:‘辣子’,你以后就称她为凤辣子好了。”黛玉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称呼。这时,众姐妹都纷纷告诉黛玉:“这是琏二嫂子。”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熙凤牵着黛玉的手,目光如炬,细心地审视着黛玉,似乎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然后,她带着欣喜的笑容,把黛玉送到贾母的身边,她喜滋滋地说:“这天底下竟有如此标致的人儿,我今天才算亲眼见到了!看看她那浑身的气质,跟老祖宗的那些外孙女儿们完全不一样,仿佛是个嫡亲的孙女似的。也难怪老祖宗天天嘴里心里都是她,实在是放不下啊!”
说到这,熙凤用手帕抹了抹眼泪,像是要把满心的欢喜和感动都抹去。贾母听了,却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像是春日的阳光,让人感到温暖。“我刚才是被你逗得才哭的,你可别再提了。”贾母说,“看这小丫头,千里迢迢才来,身体又弱,我刚才是被你惹得哭了。”
熙凤听了,立刻转悲为喜,她点了点头,连声说道:“正是呢!我一看到这妹妹,心里就只剩下她了,又是欢喜,又是伤心,竟然忘了老祖宗。我真是该死,我真是该死。”
接着,熙凤又握着黛玉的手,亲切地问:“妹妹多大了?可曾上学?现在吃什么药?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不要多想。有什么需要,无论是吃的还是玩的,尽管告诉我。如果丫鬟仆人们对你不好,也只管告诉我。”
一会儿贾母便命令邢夫人和两个老嬷嬷带黛玉去见两个舅舅。
那邢夫人答应了,遂带着黛玉和王夫人作辞。这邢夫人挽着黛玉的手进入一个院中。黛玉度其处必是荣府中之花园隔断过来的。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房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那边的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好。及进入正室,早有许多艳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令人到外书房中请贾赦。可他推故不见。
黛玉再坐一刻,便告辞。邢夫人苦留吃过饭才去,黛玉笑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去迟了不恭。异日再领,望舅母容谅。”邢夫人笑道:“这倒是了。”遂命两个嬷嬷用方才坐来的车送过去。于是黛玉告辞。邢夫人送至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
原来这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也不在这正室中,只在东边的三间耳房内。于是嬷嬷们引黛玉进东房门来。
老嬷嬷让黛玉上炕坐着吃茶,茶尚未饮,已见一丽婢款款走来,身着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笑语盈盈:“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于是,老嬷嬷又引领黛玉另辟蹊径,来到了一处东南三间之小正房。
炕上横设一张炕桌,堆积着卷轴与茶盏,那可是书籍与茶具的交响乐章。靠东的墙壁上,向西的是一副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犹如诗中的韵脚,含蓄而雅致。
黛玉慧眼识人,见王夫人坐在西边下,便知这是贾政之位。那挨着炕的三个座位上,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她便优雅地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尽管王夫人再三让她上炕,她却以得体的仪态挨着王夫人坐下。
王夫人道:“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明日再见吧。只是有一句交代的话:你三位姐妹都是极好的,她们或念书、或认字、或学针线,偶有欢笑,都是彼此谦让的。我就只有一件不放心——”
说到此处,王夫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继续说道:“我有一个宝贝儿子,他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他到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你晚些时候就会见到他。你以后还是不要理他为妙,这些姐姐妹妹们都不敢和他有任何接触。”
此时屋内微光闪烁,仿佛是黛玉心中的涟漪荡漾。她含笑点头,表示会谨记王夫人的教诲。而此时此刻,黛玉已觉心中明了:这趟荣府之行,定会充满更多的深意与情趣。
黛玉听说过她的母亲曾经讲述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内侄,他的出生与一块美玉紧密相连。他顽皮得异乎寻常,不爱读书,却最享受在家中的闺房里虚度时光。他的外祖母对他溺爱无比,因此无人敢去管束他。”
现在,当黛玉听了王夫人的话后,立即认出这位表兄是谁。她面带微笑,轻声问道:“您说的这位衔玉而生的哥哥,可是在我家里母亲常常提起的那位吗?他小名叫做宝玉,虽然性格有些憨厚古怪,但是对姐妹们却是极好的。更何况,既然我来到这里,自然会和姐妹们亲密相处,而弟兄们则住在另一栋别院中,怎么可能去沾惹他们呢?”
王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有所不知。他和别人截然不同。他从小因为受到老太太的疼爱,一直和姐妹们一同娇养着。如果姐妹们不理睬他,他还能够保持安静;但只要一日姐妹们和他多说了一句话,他心上一喜,便会生出许多事端:所以老太太嘱咐你千万别去理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又变得没日没夜地疯疯傻傻。所以,千万别轻易相信他。”
黛玉微笑着对王夫人一一记下这些话。突然间,一个丫鬟走了过来,通知道:“老太太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晚饭。”王夫人随即携着黛玉出了后房门,沿着后廊往西出了角门,走的是一条南北甬路。南边是一座倒座三间小小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其后则是一个半大门,里面是一座小小房屋。
王夫人笑着指向黛玉道:“这就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可以往这里找她去。如果少了什么东西,只管和她说了便是。”黛玉抬头看去,见这院门上也有几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着。
王夫人携着黛玉穿过穿堂,踏入贾母的后院,沿着后房门一路进去。室内已有多人在此恭候,见王夫人到来,便开始按照贾府规矩布置餐桌。一会儿众人进餐完毕,丫鬟各有用小茶盘捧上茶来。
记得当时在林家,教女以惜福养身,每饭后必过片刻才饮茶,以不伤脾胃。如今黛玉见这里规矩众多,与家中不同,也只好随和着。接过茶后,又有人捧过漱盂来,黛玉便漱了口。洗完手后,再次捧上茶来,这才可以饮用。
贾母微笑着对众人说:“你们去吧,让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聊聊天。”王夫人便站起身来,简单寒暄了两句后,便领着李凤二人离开了。贾母与黛玉闲聊时问她读的是什么书,黛玉回答道:“我刚刚读了《四书》。”黛玉又问贾母的几个女儿们读的是什么书,贾母轻蔑地回答:“她们哪是读书啊,只不过是认识几个字罢了。”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阵阵清脆的脚步声,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兴奋地报告说:“宝玉来了!”黛玉心里不禁嘀咕着:“不知道这个宝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没想到,当她抬头看到宝玉时,却现他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他头上戴着嵌宝紫金冠,齐眉戴着二龙戏珠金抹额;身穿着一件大红色箭袖,上面绣着金丝攒花的图案,腰间束着五颜六色丝带,脚上穿着青色的鞋子。他的脸庞如同中秋之月般皎洁,面色则如春晓之花般绚烂;鬓角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眉毛如墨画般立体有致;鼻梁高挺如悬胆,眼睛则像秋波般灵动有神。虽然有时候他看起来很生气,但那双眼睛却总是充满了笑意和柔情。在他的脖子上,有一条金螭璎珞,而腰间则系着一块美玉,这是他的吉祥之物。
黛玉一见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她的心中涌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他,那种眼熟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他转身离去,但一回之后再次出现时,已换了冠带。
他的短,如同一圈精致的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而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脚。他身穿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依旧戴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绿撒花绫裤,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
他的面庞如敷粉般白皙,唇若施脂般红润。他的眼神灵动多情,微笑时语言如春风般温柔。他的风度自然优雅,眉梢中流露出一种别样的魅力。所有的情感和思绪,无论平生万种情思,都在他的眼角中一览无遗。
就在此时,一位仙子般的女子进入了宝玉的眼帘。贾母打趣道:“外客没见就脱了衣裳了?还不去见你妹妹呢。”宝玉早已看见了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儿,那必然是林姑妈之女,林黛玉。
宝玉定睛细看,她的美与众不同。那两弯如烟的眉,似蹙非蹙,笼着淡淡的轻烟,仿佛是诉说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哀愁。那一双含情的目,似喜非喜,充满了深深的情感,仿佛在向他人述说着一段隐秘的心事。那姿态,含着两靥的愁容,像是被风吹过的荷花,带着雨后的清新与微凉。
她那娇弱的身躯,似乎被病痛侵袭过,却也因此而更加娇美动人。泪光闪烁在她的眼眶,犹如璀璨的繁星,微微的娇喘,如同小溪轻泛的涟漪,那么温柔,那么令人心动。她静时如娇花照水,静静的独自芬芳,动时如弱柳扶风,轻盈的随风摇曳。她的心,比比干还要多一窍,她的病,却比西子更加美丽。
宝玉看着她,眼中满是惊喜和亲切,他微笑着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打趣道:“你又何曾见过?可别又是在胡说八道。”宝玉笑道:“虽未曾见过,但我觉得我们像是旧相识,仿佛是远别重逢的一般。”贾母听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你们两个这么投缘,那真是太好了。”
宝玉便走向黛玉身边坐下,他们又细细的交谈了一番。宝玉好奇地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柔声道:“不曾读书,只上了一年学,略微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问:“妹妹你的名字是什么?”黛玉便回答了自己的名字。宝玉再问:“那你的表字是什么?”黛玉回答:“并无表字。”黛玉想了想又说:“我老师有表字,叫腾飞”。
宝玉思索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我送妹妹一个字,就叫做‘颦颦’吧,这个字形容妹妹再恰当不过了。”探春好奇地问:“这字是哪里来的典故?”宝玉解释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我觉得这妹妹的眉尖若蹙,取这个字做表字,真是再美妙不过了。”
探春听了便笑道:“只怕又是你的杜撰吧。”宝玉一笑道:“除了《四书》外,杜撰的多了去了呢。”随后他又问黛玉:“黛玉妹妹可有玉?”众人都不明白他这突然一问是什么意思。黛玉便猜想他是不是因为自己名字中有“玉”,所以才问自己有没有玉。于是她便回答:“我没有玉。你那玉也是件稀罕物儿,岂能人人都有的?”
在这一刻,宝玉的内心涌起了澎湃的激情。他突然爆出一股难以控制的狂病,摘下了胸前那块通灵宝玉,用力摔向地面,愤怒地叱骂道:“什么稀罕之物!连人的高低贵贱都分不清,还谈什么灵不灵!我根本不需要这劳什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争先恐后地去拾起那块玉。贾母焦急万分,立刻将宝玉紧紧地搂在怀里,心疼地说:“你这个逆子,要打要骂都随你,何苦去摔那块命根子!”
宝玉泪流满面,悲伤地哭诉道:“家里的姐姐妹妹都没有这块玉,只有我有,我觉得无趣至极;如今来了这个宛若神仙般的妹妹也没有这块玉,可见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贾母赶忙柔声细语地哄骗他道:“你这妹妹原本也是有的,只因你姑妈去世时,你妹妹年纪尚小,无法妥善处理,遂将她的玉带了去:一方面可以尽你妹妹的孝心,全了葬礼之仪;另一方面,你姑妈的阴魂也可以借此短暂地与你妹妹相会。因此,她说没有,或许只是不便夸大其词罢了。你还是好好地把这块玉戴上吧,小心你娘知道了会不高兴哦。”
说着,贾母便从丫鬟手中接过那块玉,亲自为宝玉戴上。宝玉听完后,沉默了片刻,也就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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