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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被人看着,期待着,他需要活,更想活下去。
这两种想法就是这么截然相反。能够同时思考不同问题的大脑竟然也变成了缺陷,就要把他撕成破碎的千千万万。邓莫迟感觉不到冷,只感到头疼,天色已被完全浸染,他看什么都是绿的,梦境也晃荡,但这不对,他还是要活,不能逃不能死,也不能失手杀了这一切,这是他抓住的第一根木头,奋力想要挣扎,他终于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趴在陆汀肩上。
两手被穿上陆汀的皮手套,外套的领子被拉到最高,陆汀恨不得把他整个包起,背着他跑得飞快。LastShadow已经在等着了,陆汀把他抱上舱门,推进走廊,镶在门沿的密封气压槽合上的那一秒,陆汀自己也躺倒在地。邓莫迟推着地面,往前蹭了蹭,脸颊挨上陆汀的大衣,听到剧烈的呼吸,那块前襟比冰还要冷。
冷,就是这种感觉,邓莫迟又想起来了。他排开混乱思绪,用力再去握陆汀的手,那已经是冻僵的温度。于是邓莫迟两只手握住它们,缓缓地揉搓,有些好笑,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冷热,却在试着帮别人取暖。
陆汀花了好几分钟才把气喘匀,睁大眼,他望着邓莫迟笑了,酒窝里的雪早就化成了水,小小的鼻头被冻得通红,他翻过身子,把邓莫迟紧紧抱住。
“辛苦了,老大,”他哑声道,“你刚才像入定一样……把绿石头毁了,你自己也很疼吧。”
“谢谢。”邓莫迟说,我是不是差点把你也害死,他没说出口。
陆汀不回声,只是摇头,有些笨拙地吻他的嘴角。陆汀现在心里一定很柔软,邓莫迟不用刻意去看也感觉得到,张开嘴,认真地去回吻他,邓莫迟自己也像是稍稍柔软下来了。
然而这番宁静却没能持续多久,遥遥一声巨响,舷窗透入的光刹那间刺得人睁不开眼,LastShadow的动力舱也传来异动,引擎的纳米反应堆就像匹被拴住的烈马,喷着响鼻要挣脱缰绳。两人腾地一下爬坐起来,戴上防护目镜,看清光源正是远处的那颗绿石。
它还在自我分裂着,能量已然到达波峰,它就彻底地爆炸了,站在陆汀的位置甚至能看见那些迸溅了几十米高的光点,同时引发的是一连串的猝不及防,地面震荡,风雪也在空中乱扑,在被陡然裂开的那道地缝吞噬之前邓莫迟把飞船抬离了地面。他一秒一秒地升空,这片荒野也跟着一秒一秒地崩溃,连山脉都无法再矗立,千米的高度千年的寿命,坍塌得竟比沙堆还迅猛,一发而不可收。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尖笑着四处撞,和邓莫迟碰了个头。邓莫迟屏气一般压它,集中精力握住操作杆,他必须镇定下来,因为空中的险情仍然不可小觑。这与常规意义上的爆炸不尽相同,但产生的冲击波仍然足够搅乱方圆几百公里所有的气流,这不是LastShadow能够自动处理的航情。然而还是不行,现在的感受已经不是头痛欲裂能够形容,邓莫迟清晰地感觉到自身某处的剥离,虽然只是一小块,但像烂根一样牵动全身的神经,他毁了这片天地就是亲手毁了一部分自己。当飞船只身冲破空中爆裂的绿海,终于接触到真正的日光,地下的山麓塌了个干净,一行殷红也从邓莫迟嘴角滑下。
他没发现它,只是疼得无法再拿稳操作杆了,是陆汀看见了,指腹在他唇边一抹,邓莫迟才恍然张嘴,他松开紧关的呼吸,也吐出一口黑血。
“没事,”邓莫迟抢先说,“不会死的。”
陆汀咬着嘴唇,这是说不出话了,只把他按在角落,跑回操作台设置了一小段航线,又跑回来给他擦脸,递水给他喝。邓莫迟只抿了一口,因为他知道这还不算完,人的身体和精神竟然能同时难受到这种程度,纵使是他都没见识过,喝下去更多,也许会吐出来,于是干脆靠上墙壁,看着陆汀在自己跟操作台间往返。
只怪绿石的辐射范围太广了,先前它带来多大的保护,此刻就爆发出多大的麻烦,陆汀放不下自动驾驶也放不下他。地表仍在隆隆作响,传入高空,途径土地的撕裂并未停止,从这里拔走了自由,就总得交回些代价。邓莫迟大口地呼吸着腥甜,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积极地喘过气,默默看着陆汀又跪回他身前,在药箱里哗啦啦地翻找,恨不得把每个看着稍微有点效用的都拿出几粒给他喂进去,却又被一阵颠簸逼回驾驶位上。
邓莫迟瞧了几眼那些药物,看到自己咳上去的血沫,又在药箱里摸了摸。还好,有他想要的东西,一管镇静剂被他抽出来,撑着手腕刺入血管。随后他闭上眼,却没有如预想般陷入昏睡,恐怕是现在这剂量对他来说已经不够了,但这也是唯一一支,就这样吧,邓莫迟想,疼不疼随你。
在装麻木方面他不是新手,只需要一点药物的帮忙……只需要一点。可陆汀偏偏又在这时蹲回了他身边,眼睛红红地把他空掉的针管拿走,又给他冒血的针孔压上了酒精棉签。他说我们开远了,前面只是普普通通的雪天,他又说老大你别急,你好好呼气吸气,他还让邓莫迟想象沉睡的人、平静的海,想象细雨绵绵以及春风和煦,还要想象一棵扎根很深的、奋力舒展枝叶的树。
他对邓莫迟说:“你就是那棵树。”
“你睡着了,在我的花园里,”他抚摸邓莫迟毫无血色的脸颊,“我就是风,我抱着你。”
邓莫迟紧闭双眼。陆汀这是把所有想到的都说出来了。但是不行,不能,做不到,不好。
我想做树,我不是树。
“有什么感觉你都告诉我,老大你一定要说,”陆汀的鼻音很明显,却生生把不争气的眼酸忍下去,吻他被血渍缀得斑驳的皮肤,“你不要憋着,你要静下来……就要把感觉说出口。”
邓莫迟的呼吸更重了,也不知是他被逼得需要更多氧气,还是他稍稍舒服了一点,他依然是安静的,那只被石到割出血口的手太脏了,让他没法把它放在陆汀的腰上,但他需要拥抱,他很想像陆汀给自己很多的那样,好好抱一抱他。
“疼,”他最终额头靠在陆汀肩上,“很疼。”
三个字说出来,喉头的热意也涌出,他又吐出几大口鲜血。
血是烫的,腥气太浓了,陆汀花灰色的毛衣被染黑了一大片,却把邓莫迟抱得更踏实,深深拢在怀中,“我知道,邓莫迟,我都明白的,”他像哄孩子似的轻拍起邓莫迟的后背,“你能感觉到他们,人,石头,哭了一片,爆炸了一堆,你都能感觉到。”
“还有很远的地方,在宇宙,”邓莫迟又把眼睛睁开了,自己抹了抹嘴角的血——总不能全蹭到陆汀身上,他又试着直起脊梁——总不能被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直殴打,“是杀意。失去控制,把他们都杀了,看着他们死,有人要我这样做。”
陆汀脑中浮现遍及世界的山崩地裂,抑或是冲天大火,若要消磨人口,这堪比陨星撞地,固然是比战争更高效节能的方法。
可他抱着的这个男人绝不是武器也不是工具,更不是善恶拉扯的那根绳。
“是校正者在要求你。”陆汀轻轻地说。
“是吧。”邓莫迟把上涌的血咽了回去,他竟然做到了,他稍微地,平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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