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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瞧着这八个人,有满有蒙又有汉……皇太极即将成为一个统治满蒙汉三族的皇帝,而不再是局限于满族的大汗。“博格达?彻辰汗万岁——万岁——万万岁——”“宽温仁圣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清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连绵不绝地由殿内传至殿外,呼声雷动,几乎每个人都是兴奋地在振臂呼喊。我正备感心神激荡,忽然从一角传来细碎的争执声,先还动静不是很大,可没过几分钟,吵闹声居然穿透热闹喜庆的乐声直达整个大殿。皇太极眼底射出一道犀利的寒芒,瞳仁愈发显得黢黑深邃。大殿上正跪伏膜拜的人齐刷刷地把头转向那一侧,我细眯起眼,角落里光线不是很足,可依稀瞧服饰打扮,也能辨认出是两名朝鲜人。这两个人……如果没记错,是朝鲜国王惧怕大清有异动,而特意派遣至盛京的使者。略瘦些的名叫李廓,另一个叫罗德宪。瞧这架势,两个人皆是硬邦邦地直着身子,任由一旁的侍卫撕扯拉拽,只是不肯屈膝下跪。争闹间两人衣衫俱裂,神情相当狼狈,然而脸上的傲气却仍一成不变。皇太极微微蹙眉,面现不悦之色。今天是他登基称帝的大日子,却没想朝鲜人居然敢如此直面拂逆,这真好比当场扇他耳光,让他下不来台。我暗暗焦急,突然人群里跳起一个人来,冲着罗德宪上去便是一拳。罗德宪惨呼一声,仰面翻倒,那人跳到他身上,挥拳便打。李廓在一旁被人拽住胳膊,眼看着同伴被殴,却只能不断声嘶力竭般地怒吼咒骂。“住手!”皇太极冷喝一声,伸手遥指,“多铎,不得无理!”多铎低咒一声:“走着瞧,迟早要让李跪在这殿上……”悻悻退下。李廓和罗德宪狼狈地扶持而起,罗德宪满脸淤血,嘴角淌着血丝。“皇上,朝鲜使臣无礼,论罪当诛!”豪格启奏,底下众臣顿时纷纷依附,七嘴八舌地主张拿这俩朝鲜人祭天。我忐忑不安地看向皇太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罗德宪和李廓,虽然相距甚远,可那看似平静的目光到底还是让这两个朝鲜使臣打了个哆嗦。“你们两个……”他缓缓启口,声音冷凝,犹如冻结的寒冰,“如此行径,想必是李授意而为了。”罗德宪和李廓闻言,面色大变,正待解释些什么,皇太极已抢在他们开口之前,冷哼道:“李让你们对朕这般无礼,无非是想借朕的手杀了你们,让世人觉得是朕先行挑起衅端,杀戮使臣,好使朕背上背弃盟誓之名……”罗德宪和李廓表情扭曲,一副义愤填膺却偏又被皇太极硬逼着吞下苍蝇的痛苦模样。“朕就在盛京等着李送交人质……如果仍是执迷不悟,便如多铎方才所言,朕自然有法子让他亲自到这里来给朕下跪!”目光一寒,“你俩的不敬之罪,朕当教你们的大王如数偿还!”一席话语速平稳,波澜不惊,偏又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封妃6殿上群臣振奋,就连那些蒙古贝勒们也都一个个嚷声叫好。罗德宪与李廓面如死灰,颓丧地被侍卫架着胳膊拖出殿去。一场风波就这么被皇太极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表面看起来他仍是平静而又安详,但是我却清楚地看到,他那只扶在龙椅扶柄上的手已紧紧握成拳,泛白的骨节坚忍地突起着。整场祭天仪式下来,我已被摆弄得晕头转向,皇太极察觉出我的不适,体贴细心地吩咐太监先送我回后宫歇息。我长长地松了口气,背上微微沁汗,头顶的阳光有些耀眼。穿过金銮殿后的庭院,在拾阶而上,方踏上翔凤楼的第一层石梯,有种异样的感觉猛地扑面袭来。我诧异地抬起头,不禁愣住。一身石青色礼服穿戴的布木布泰冷冷地站在台阶之上,左手扶住石杆。我从下往上仰望,她身后的翔凤楼金碧辉煌,明晃晃的阳光细碎地洒在她头脸之上,却丝毫感觉不出她的暖气。我吞了口唾沫,强笑着上前,“妹妹找我有事?”她直剌剌地盯着我,眼神冰冷,里面混杂了诸多复杂的情绪。我暗加戒备,瞥眼余光扫见她右侧袖管微微一动,她的手倏地抬了起来,疾速地挥向我。“喀!”我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挡住她掴来的巴掌。她的手微微颤抖,脸上有抹不敢置信的受挫与惊讶。我冷冷一笑,这两年养尊处优的待在宫里,久已不活动身手——我从未在后宫这些女人面前耍弄刀剑,再加上这副骨架原就是江南汉人女子的典型代表,跟布木布泰相比,纤细而柔弱,仿佛不经她一击。她似乎当真以为我就真如外表那般无能了。手指微微收紧,我并不急着放开她的手腕。布木布泰又羞又怒,雪白的脸孔涨得通红,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倔强地瞪着我。“大玉儿!”翔凤楼的那头遥远而又缥缈地传来一声呼喊。布木布泰唇上血色渐褪,嘴角颤抖地抽动两下,我适可而止地松了手,脸上从容地保持笑意。“大妃吉祥!”我肃了肃身子,淡淡地望着从楼里穿堂而出的哲哲。和早晨的装扮不同,哲哲早已脱去礼服,换了套绛紫色的绸缎长袍,脸上妆容尽去,素净却又显得雍容大方。我细细地端详她,三十七岁的年龄虽然保养得当,可是岁月的蹉跎,家务的辛劳仍是在她的脸上刻画出淡淡的痕迹,这已经不是我当年在梅林见到的那个稚嫩的少女,但那股子与生俱来的高贵却从未消失过。反观布木布泰,十余年来似乎仍是倔强而又任性的个性,一点未曾改变。如果青春年少时可称之为跳脱可爱,那么如今却只是让人徒增厌恶了。“大妃之称可不敢当。”近乎自嘲的,哲哲冷冷启口。“姑姑过谦了。”我笑着回答,目光不自觉地绕过哲哲,看向翔凤楼内。幽冷宁静的通道尽头人影重叠,不用猜也知定是娜木钟、巴特玛?等人在那里候着瞧热闹。平台上,微风徐徐,三个科尔沁的女人成品字形的三足对峙。我忽然觉得好笑起来,许多年以前我也曾像哲哲这般,费尽心机地排斥任何接近皇太极的女人,只求维护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和形式上的虚名地位。如今时光荏苒,我与她似乎转了个个儿,轮到她为了那点虚名来挖空心思地折腾。当不当皇后真的有那么重要么?死后不过是场空……我伸手捻动颈上的东珠,忽然替哲哲感到可悲起来,她这辈子到底在追逐些什么?难道就只是一个大妃之名,一个大清皇后之位?轻轻叹息一声,我慢悠悠地将那串长长的朝珠摘下,顺势套进哲哲的脖子。她猛地一震,略带惊讶地看着我。“哈日珠拉给大妃请安!”我坦然淡笑,心中一片空明。布木布泰激动得一个箭步跨前,“你……你不和姑姑争……”我笑着摇头,压低声音:“姑姑,大清皇后是你的……只是你的。”撇下她们姑侄两个留在原地惊讶莫名,我径直走进翔凤楼。累了,我要去补眠。“哈日珠拉!”哲哲在身后喊我,语音微颤,困惑而又不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笑。用低得只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回答:“因为……不值得!”因为皇后是你的,但是……皇太极永远是我的!崇德元年四月十二,皇太极称帝的第二日,追尊始祖为泽王,高祖为庆王,曾祖为昌王,祖为福王。尊努尔哈赤谥号武皇帝,庙号太祖,陵曰福陵;尊孟古姐姐谥号武皇后。追封族祖礼敦巴图鲁为武功郡王,追封功臣费英东为直义公,额亦都为弘毅公。四月十五,遣返朝鲜使臣罗德宪、李廓二人,勒令朝鲜国王交出人质,否则兵临朝鲜。四月二十三,论功封王,敕封大贝勒代善为和硕兄礼亲王,济尔哈朗为和硕郑亲王,多尔衮为和硕睿亲王,多铎为和硕豫亲王,豪格为和硕肃亲王,岳托为和硕成亲王,阿济格为多罗武英郡王,杜度为多罗安平贝勒,阿巴泰为多罗饶馀贝勒。蒙古贝勒当中,科尔沁巴达礼为和硕土谢图亲王,吴克善为和硕卓礼克图亲王,额哲为和硕亲王,布塔齐为多罗札萨克图郡王,曼珠习礼为多罗巴图鲁郡王,衮出斯巴图鲁为多罗达尔汉郡王,孙杜棱为多罗杜棱郡王,班第为多罗郡王,孔果尔为冰图王,东为多罗达尔汉戴青,俄木布为多罗达尔汉卓礼克图,古鲁思辖布为多罗杜棱,单把为达尔汉,耿格尔为多罗贝勒。除此之外,还破格封赏三位汉姓亲王,封孔有德为恭顺王,耿仲明为怀顺王,尚可喜为智顺王封妃7联想到这三个汉姓番王在康熙年间的遭遇,我唯有叹息,历史的齿轮一点点照着它原有的轨道滑过。我这粒无意之中遗落在逆转时空中的沙砾,早已无心去过问那许许多多的前因后果,我唯一企盼的只是与皇太极相爱白首,厮守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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