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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流珠心情好,容色妙,自然不单单是因为徐子期,更多的还是因为徐瑞安的病情。也许是她的谎言起了好作用,又或许果真是徐瑞安命大,在前几日,徐瑞安的疹子爆发了一回之后,那些疹子竟渐渐结痂了,也不再长新的了,再有徐子期不知费了怎样一番功夫找来的药材,徐瑞安的热也早就褪了。
这孩子并不知道自己是死里逃生,真真正正地从阎王爷手里抢了条小命回来,还真以为自己不过是得了场小病而已,现如今又高高兴兴地看起了书。
大约是见家中主人接种牛痘之后,日日照看小郎君,却不曾染病,那些奴仆们也纷纷愿意尝试这牛痘之法了。只是他们的觉悟,到底来得有些晚,有一两个,还没接种,便发了病,还有一个仆妇,也不知是甚缘故,种了两次痘都失败了,只得看天命。
徐府中的情势虽好,汴京中的状况,却不容乐观。直到前几日,官家才下令,命国人广种牛痘,然而到底为时已晚,人口百万出头的汴京城,已经整整死了五分之一。
思及此处,流珠低低一叹,抬头便见徐明慧带着口罩,款款走来,见了她后摘下罩子,露出浓艳红唇,并笑道:“二娘,儿才令女工赶制了许多口罩,缝了好几层纱布,卖得着实不错。儿听二娘的,又送出去了不少,那些人都感激得很,只是不知等过些时日,他们还能否记得好。”
病发之时,徐明慧正回了京郊家中,做着出海的打算,不曾想到天花突发,她被困在了京郊。不过,这倒也有些好处,毕竟京外的疫情,不如汴京城内这般严重,再加上傅朔在京郊外办事时,途中在她家里暂住了几日,顺带着也给她一家种了痘,这明慧娘子自然不曾犯过甚大愁。
徐明慧当时见着傅朔带着的口罩后,立时便意识到这是商机,待到城中戒严稍松后,徐明慧便进京和流珠说明,又做起了生意来。她清楚得很,若是高价贩卖,那就是发国难财,这明慧娘子便将价钱定的相当之低,只比成本高上一点,之后又听流珠遵嘱,对于那穷苦人家甚至是白送,可算是博得了不少美名。
流珠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很明白,自己和徐明慧,几乎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但笑道:“管他们记不记得呢,咱们做了好事,便是行善积德,自会有福报。”
徐明慧抿了抿唇,也没说话。她这样的女人,除了自己外,谁也不信,更不必提信奉佛祖菩萨各路神仙了。她静默半晌,随手拿起流珠还没缝完的护符,细细看了看,流珠一见,心上一凛,面上则温声道:“给大哥儿做的。以后打起仗来,他那性子,定是要自请出征的。”
掣得明珠似月寒(二)
徐明慧听后,睫羽微颤,红唇微抿,叹道:“若是果真打起仗来,大哥儿出征了,我那亲哥哥,定然也是要跟着的。到时候儿在东洋大海上,也不知是生是死……”言及此处,她一笑,道:“儿虽看着洒脱,整个一混不吝,仿佛啥也不怕,可儿不过是怕儿有一丝动摇,爹娘及哥哥见了,心里面也忧惧。”
她到底才十八九岁而已,而现在的航海技术又说不上发达,一切都在开拓之中,她这般担忧,也是正常。流珠微微笑了笑,但轻抚着她的手,温声道:“便是不出海,待在这汴京城里,说不定哪日也会死。或许再来一场天花似的恶疾,或许又遇着甚不测,俗话说啊,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生死这事,不过是命。明慧,你好好去闯罢,只要记得心底存些善念便是。京中这边,你的爹娘,儿帮你照看。”
明慧点了点头,红唇扬起,目光亮灿灿地道:“二娘放心。儿定会给二娘赚上一大笔。”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明慧待要起身时,又微微靠近阮二娘,悄声细语道:“儿这几日去那穷苦人家送口罩,竟听说了一件事儿。不过是件小事儿,但或许对二娘有用。”
流珠一愣,提耳细听,听后便又动起了心思来。却原来明慧去城南一带发放口罩时,自一干面色灰败的穷人里面,遇着个长得甚是白净清秀的少年。那少年名呼嵇庭,行止间颇有有礼,浑然不似穷苦人家出身,明慧一见,便留了心,借故与他说了几句话儿。却没想到,这几句话里,便连带出了一桩往事来。
嵇庭家中,早年也是读书人家,后来却因一桩人祸,爹娘继死,亲姊上吊,而这件祸事,与那国公府的夫人冯氏则脱不开干系。原来那冯氏眼瞧着铺子连连亏损,这一两年,便借着权势,开始干些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或为人做事的混账事儿,譬如买卖官位等。
一年之前,嵇庭之姊本都与人订了亲,却因如花美貌,而被阮二的一个狐朋狗友看上。那厮家里面是挖煤的,最不缺银子,但因刚进京中不久,也无甚门路,便给冯氏递了大几千两银子,还送了套宅院,求国公夫人帮着说和。冯氏对这银子动了心,便打算败坏嵇庭之姊的名节,借此毁了嵇庭姐姐的亲事,而那嵇氏女被悔了婚后,愤而上吊。
嵇家爹娘为女儿讨还公道,冯氏唯恐此事闹大,便借着汴京府尹之力,在公堂之上,罚了二人二十大板,想要借此教训他们一番,让他们不敢再闹。谁曾想这两位老胳膊老腿,哪里受得了这番责罚,再加上也没钱掏银子贿赂差役,最后竟被双双打死在公堂之上。
明慧说及此处,微微垂眸,低声道:“那少年品貌绝佳,颇有文采,或可一用。儿先前借着二娘之名,已给了他些银子,他收下了,也不曾推脱,只跪下一拜,可见也不是个说甚不吃嗟来之食的死读书人。”
流珠暗暗记在心上,点了点头。送走明慧之后,她垂眸独坐,正将嵇庭、邵氏姊妹的名姓在心上过了一遍,暗自思略之时,忽见四喜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口呼大喜。流珠一惊,立时起身,凝声道:“怎么这般急?何喜之有?”
四喜摩挲双手,面上带汗,忙道:“官家召娘子入宫受封呢,还说宫中有二娘想见的人呢。”话音刚落,他又亟不可待地催促流珠,流珠心上微凛,不知傅辛这家伙又想出了甚鬼主意,可又别无他法,只得由四喜领着上了车架。
她心上忐忑不定,脑中不住地胡思乱想,但想着该如何应对。车架粼粼而动,轮声辘辘,流珠心烦意乱,但掀了车帘,朝外面看去,本打算借此让自己心绪稍平,可谁知映入眼帘的汴州城却死气弥散,每行数息,便见得有尸身停在门前,等着朝廷收走焚烧。流珠看在眼中,心上更觉沉重。
这是阮流珠第一次,从理政殿的正门,光明正大地踏入。然而她心中的惴惴不安,却反倒比待在晦暗偏殿里时,更盛几分。
外面火伞高张,赫赫炎炎,而殿内光线稍暗,只亮着几盏烛火,流珠默不作声,跪在光亮地上,候了半晌,却不曾听见一丝动静。她稍稍抬眸,眯起那妩媚的眸子,朝着高台之上,龙案之后望去,却见锦榻之上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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