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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她如今知道了,肚子里聪明就行了,不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都说给人家听。瑞安则以佩服的目光注视着徐子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数日,傅辛令流珠入宫,流珠在理政殿侧候着,却见傅辛果然将那沾满二人体液的蒲团供了起来,正摆在那尊莲华性妙菩萨跟前,阮二娘这一瞥,不由有些羞恼。她见四下无人,只一个关小郎远远候着,便也不管许多,但一把扯下了那蒲团,随意往地上一扔。
她正看着那蒲团,皱着眉,却忽地听得堂内的傅辛正与几位外使,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地说着话,旁边候着的,则是打扮依旧怪异的傅朔。阮流珠心中好奇,便轻步缓挪,在那侧门处,微微眯眸,朝着那肤色各异的几人看了过去。
其中有个人,似乎充当的正是翻译的角色。他身材高大,一头金色短发,五官深邃而成熟,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着实迷人,流珠稍稍一想,便在心里对上了号——这位约莫就是徐子期提起过的,曾经做过船医的加菲尔德先生。
她侧着耳朵,但听得几人说的正是贸易之事。梨子国说他们盛产阿芙蓉,可以与宋国进行商货往来,然而傅辛却深知那阿芙蓉的害处,也不甚感兴趣,只推说没有必要。梨子国很是失望,而加菲尔德先生又代表芭蕉国,推介起了芭蕉国的种种新奇发明——眼镜、复式显微镜、天文望远镜、摆钟等,流珠一听,大概确定了下来——这个芭蕉国的科技水平,大概相当于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前。
这些东西,在官家看来,不过是旁门左道,无甚大用的把玩之物。他兴致也不大,只淡淡地应了几句,而那加菲尔德似乎与傅朔关系不错,傅朔此时便挺身而出,挠着脑袋,笑嘻嘻地道:“这些东西,也都是有用处的。那读书人看久了书,这眼啊,就会模糊,那就需要眼镜了,一挂鼻子上,看的也更清楚。至于摆钟……虽说他们洋人算时间的方式,和咱们不一样,但稍稍换算一下,其实啊,异曲同工,有了这个,时间不就更准了?还有……”
官家扯了扯唇,目光只在关小郎新呈上来的折子上停留了会儿,随即道:“行了。八郎,你带着这几位先生,去京郊荣十八娘的那庄子转转吧。荣十八娘新改进了纺车,纺纱织布,飞快如梭,你也别老看着洋人的这些东西好,咱们也有不少能摆上台面的,你也要带着几位先生多多见识才行。”
傅朔正了正面色,低头称是。回来了有一段日子了,他也渐渐明白,四哥是四哥,官家是官家,这里是尊卑有序的汴洲城,不是那可以尽情胡为的茫茫大海。他不再是船长,而只是个闲散宗室罢了。他虽明白,可这心里,也实在有些不大爽快。
傅辛慵懒抬眼,将堂中诸人扫了一圈,望着那黑的白的,头发黄的头发红的,只觉得满堂皆是妖魔鬼怪,愈发不爱和他们多待,只觉得是瞎耽搁工夫。葡桃国那人往前一站,似乎有话要说,而门外太监却恰巧通报,说是诸位近臣前来议事,傅辛心上一松,便沉声道:“加先生,给朕翻译过去。就说对不住几位使臣了,朕与臣下有要事相商,不能奉陪,便请八殿下带你们去京郊,看看咱大宋国最先进、最神奇的织机……回来的时候,可以往那徐、徐……一个姓徐的木匠那里拐一拐,崔坦那小子,也不知怎地和那木匠搭上伙了,总算将他那些古怪东西,找了个会造的人。傅朔,你之前不是去见过那木匠吗?带他们再去一回。”
崔坦之所以能和徐道正搭上伙,其实都是流珠的功绩。那日见这于机械学、解剖学、数理学上都很有造诣的天才,战战兢兢地跪在傅辛脚底下,为了点儿银子而苦苦哀求,流珠便上了心。她思来想去,去找了荣十八娘,给她推荐了《齐达杂谈》这书册。
荣十八花了几日,细细一看,惯会做生意的她立刻察明了做生意的商机。织机的发明和植棉令的推广,让她尝着了甜头,再加上努力发明实物还能得朝廷奖励,名利双收,十八娘更是上心了。
冯氏为了恶心她,不断地往阮大郎处塞女人。开始时,阮大郎还一直推拒,后来母子俩关上门来,谈了一个时辰,最后冯氏摔门离去,阮大郎又紧闭上门,灯烛亮了一夜,再之后,整个人的气质愈发漠然了几分,对于冯氏塞来的婢妾,也不再拒绝了。
荣十八娘对于阮大郎,做不到流珠对于徐道甫那般。十八娘嫁到国公府,并不是因着父亲荣六的缘故,而是她曾与阮大郎有过一番邂逅。阮恭臣虽不记得了,十八娘却暗自动了芳心,回了家中,没皮没脸地恳求父亲帮着说和,这才嫁了过去。
见阮恭臣开始与婢妾同榻而眠,十八娘黯然伤怀,无人的时候,便恨不得歇斯底里地哭上一场,可却还是强撑着,迫不得已间,只得将心思转投到了做生意上。流珠给她介绍了崔坦这么个奇人,看完书后,十八娘就上门找了崔坦。这才有了崔坦和徐道正的相识。
眼下傅辛说了这赶人的话,傅朔也不好再多言,只得让加菲尔德翻译给几位外使听。外使们听了后,互相看了几眼,那眼神,颇有些捉摸不定,傅辛看在眼中,不由眉头蹙起,心间一冷,带着玉扳指的手指在龙案上轻轻敲着,眼神愈发阴鸷起来。
外使退下后,来的便是金玉直及薛微之、傅从嘉、荣六等文臣。殿内光线稍显昏暗,官家执着毫笔,沉沉抬眼,这两道墨眉不由拧在一起,目光有些冰冷,面上却似笑非笑,指着那称病几日的薛微之,讶异道:“微之这是怎么了?方才乍然间抬眼看你,殿内晦暗,你面色青白,骨瘦如柴,朕还以为是到了鬼门关呢。”
金玉直低头听着,微微侧眸,望向身侧的薛微之,却见这人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微微发着抖,自宽大袖口中露出的手简直不似人手,那可怜的皮几乎是堪堪贴在骨头上,煞是可怖。金玉直也有些诧异,便听得薛微之一笑,佯装无事,道:“某前些日子染了些病,但今日已好转了许多。不打紧的。病气绝不会过给陛下和各位同僚。”
官家冷眼睨他一眼,没有说话,而便是此时,关小郎从外头禁卫军手里接了封折子,持着拂尘,急急走来,递到了傅辛眼前。傅辛拿了一看,眯了眯眼,面色遽沉,薄唇紧抿,唇色甚至有几分灰白。
殿内一片沉寂,臣子们见陛下脸色忽变,也不敢说话。数息之后,但见傅辛骤然抬手,将整个墨砚朝着薛微之掷了下去,口中语气冷厉,喝道:“你还装甚装。你可是吸服那膏子了?”
旁人听得都不甚明了,躲也不敢躲开。金玉直阖了阖眼,便见鞋上染上了不少墨迹,心里不由叹道:这鞋儿还是怜怜亲手扎的,虽朴素了些,可却十分舒服,才蹬上脚没几日,便遭了这池鱼之殃,实在可惜。而那薛微之更是狼狈,傅辛扔的倒是准,那砚台重重磕上他的额前,溅得他满脸是墨,简直比那葡桃国的外使还要黑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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