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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太清此前也算是京中有名的贵女,她衣狐坐熊,饫甘餍肥,骄奢之风人尽皆知。如今她死了,除了花太岁潘湜之哭还带着几分真心外,在场之人,不过闲谈几句,面上惋叹一番,此后便不再提起。这群花花肠子的宾客们,此时对于薛微之更关心的是,他那《痴娇丽》里的娇丽,到底是真是假,是实是幻,一个个围着薛微之,嬉笑着道:“薛郎君,你那《痴娇丽》的本子,实在写得好极,却不知这位娇丽,眼下身在何处?”
薛微之唇角轻翘,一双狭长的眼儿微微眯起,只卖弄关子,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倒还真有好事之人自以为聪明,高声道:“让我来理一理。薛郎君进京之前,我听闻他是借住在京郊的一个木匠家里,在看看那《痴娇丽》中所写,可不就是在京师边上么?依我来看,这定然就是那木匠家的小娘子。”
另一人笑道:“那某改日可要去驾车看看。某看了那《痴娇丽》后,实在也想让这小美人儿给某含含雀儿,摸摸心儿,咂咂嘴儿……”他说着荤话,引得众人笑作一团。
徐明慧听着,长指甲轻轻刮着杯盏,恨不得将滚烫的酒液径直泼到这群纨绔的裤裆子里。忽然之间,又有人拉了大醉的潘湜,道:“花太岁这几日怎么形单影只的?阮二郎呢?可别告诉我他打算考科举,闭门造车,悬梁刺股呢!”
潘湜长长地吁了口气,神志不清,含混道:“二郎前些日子闹了岔子,被勋国公关了禁闭,到了二月中才能出府。我爹听说了之后,非说也要关我紧闭。我赶紧求爹,说:‘不行吶爹,他阮二领的是文职,在府里头也能办事,我办的是皇差,在禁卫军里当值,这要是不去,官家必会怪罪’。爹一听,也没辙,只交代我这几天一定要去当值,不去,说不准有大麻烦找上门来。我才不去跟那群汗津津的糙汉子待着呢,出了门,就来找公主吃酒了。”
他说着说着,忽地觉得不大对劲,这白面郎君一怔,回身一看,却见一个俊秀清冷的郎君正笑望着他,那人身着银甲,虽挂着笑意,可那一双眼,却带着煞气。被他这样一盯,潘湜的酒立时醒了一半,可却不是被吓得,而是被他这与京人大为不同的气度给迷住了,暗道:京中竟还有这样的美仪郎君,怎么今日才见得?
徐子期踩着锃亮的军靴,每一步都踏得十分沉着有力,铿然有声。这一群浸在酒色中长成的富贵儿郎,和那闺中贵女,哪里见过这样一个人物,都被震得噤声不语。
鲁元公主却一派自在,只拿银锭丢了下面前发怔的家伙,道:“该你下棋了,发什么愣?”
那人连忙回神,手竟有些微微发抖,眼神暗自往徐子期那一瞟,便见他一把扯了潘湜的领子,猛地扔在地上,面上微微带笑,声音却冷得煞人:“禁卫军虽不戍守边关,可也是正正经经的军。你潘三郎不来当值,依照律法,那就算是逃兵。出征逃亡,初杖责一百,若是再犯,便要处以绞刑,父母兄妹皆要连坐。潘三郎,我先前放了风声,你却还是不来,那便怨不得我。”
潘湜只痴痴然道:“你是哪家的?姓甚名谁?”
徐子期面带不悦,也不回答,抬手叫来兵士,命人将潘湜抬了出去。不多时,堂内众人就听得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唤,说什么“真打啊?”,“快停手罢”,“我爹可是汴京府尹”。那口气实在有些好笑,但此时此刻,谁也笑不出来。
鲁元不惊不忙,只坐在堂中,美眸微眯,远远丢了个小金锞子,砸了过去。徐子期伸手接住,微一抱拳,温声道:“扰了公主雅兴,子期自罚三杯。”
傅尧一笑,道:“瞧你把这群混蛋东西给吓得,我可把话儿放这儿了,你们谁尿了裤子,可得自己收拾,别污了我的眼。徐小将军这般胆量气度,只罚三杯,实在太少,应当改成三碗,何如?”
徐子期也不推脱,凛声道:“端上来便是。”
婢子端了三碗酒上来,傅尧又笑道:“这酒十分烈性,小将军若是怕误事,不喝也是无妨,换成三杯,也是没关系。”
徐子期微微勾唇,一双眼睛清泠泠的,让人看了便心神生凛。他也不多说,倏忽间饮尽三碗烈酒,酒喝完后,他身上那酒气隔着老远都能闻着,可他那双眼,却依旧清冽生寒,身子仍是站的稳稳当当,一丝不晃。
谢过公主赐酒之恩后,徐子期领兵出去,见着潘湜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哼唧个不停,登然上马,居高临下地道:“潘三郎若是不愿再当值,只管递个辞呈,交些银子了事。若是三郎还愿为国出力,等伤好之后,我徐子期在军中等着你。”
被他打了这一番后,潘湜对他怕得很,可又觉得这仿佛冰雪堆成的冷面郎君,实在是俊,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在潘湜看来,他有种与众不同的“美”,实在教他不愿放过与徐子期亲近的机会。这样一来,他倒是把阮流珠给忘了——阮氏之美,如若半熟的桃子,似软还脆,矜持中带着媚欲,看着仿佛还有些生脆,咬一口却汁水横流,比起徐子期来,倒是落了下风。
徐子期对于潘湜的转变,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如此大张旗鼓地教训花太岁,一来是为了泄愤,二来,也是为了杀鸡儆猴,警示其他世家。他倒是没有料到,花太岁倒对他惊为天人了。
公主宴上闹了这么一出后,大凡宾客皆没了兴致,匆匆辞去,眼见四下无人,薛微之心思微动,缓步移至徐明慧案前,轻声道:“刚才那小将军,可是你哥哥?”
徐明慧佯作痴怨,深深望他一眼,这才轻道:“是儿的堂哥。他与儿的亲哥哥,都在禁卫军中当值。”
薛微之一双眼儿灼灼地盯着她,颇有些魂不守舍,道:“你们家,倒是发达了。那小将军如此威风,绝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定会出人头地,耸壑昂霄。”
徐明慧只似嗔还怨地一笑,薛微之心神微荡,在案下偷偷去牵她的手。明慧娘子稍稍一躲,欲拒还迎,终是被薛微之扯住。那男人摩挲着她的小手,微笑道:“明慧莫要怪某。某娶那秦氏女,实在是有难言之隐。某写那《痴娇丽》,便是在与你暗中传情,小娘子这般聪颖,如何看不出来?”
徐明慧目光微垂,假意娇声埋怨道:“得了吧。你在那破本子里,活活把儿写成了个小荡妇,床笫秘事,写得那般详尽,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薛微之连忙温声道:“谁知道那是你?某下笔之时,情难自已,往日种种,一丝一毫也不愿忘却。这本子哪里是写给别人看的?分明就是只给你这小娘子看的。先前那孩子,实是来的不是时候,你若愿意,咱们再生个,那也不是问题。”
薛微之可想明白了,官家对世家不满,迟早都要拿世家开刀,他再娶个世家女,不定又是娶回来个秦太清,不但难伺候,日后还要倒台。再说了,他如今根基尚弱,除了落难的秦氏女外,世家也不愿把小娘子配给他这么个前途不定的。思来算去,娶徐明慧,虽不甚如意,可也算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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