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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敬研失笑,“此言差矣,宋兄不久即到户部上任,要在户部挂名岂不手到擒来?”
宋临陡然掀起眼皮,一把攥住他的手,“当真?”
“宋兄可知朝中大权落在何处?”
“容我想想?”宋临冥思,“当然是一品大员。”
“非也!”杨敬研缓缓摇头,“一品大员贵则贵矣,全是虚衔。大明王爷众多,清福有余实权全无。万岁爷再英明毕竟年幼,十天半个月不早朝也是情有可原的。真正掌权的是六部。虽然各部上书只是二品,但却管辖着整个大明朝!兄台可知六部之首是哪个?”
“不会……是户部吧?”
杨敬研点头,“一语中的!”
宋临眉头越皱越深,“六部一般大,为什么户部能凌驾其上?”
“这年头干什么不要钱?吏部最不敢得罪户部,各地官员的账目都要汇总到户部,出了纰漏,一牵扯,吏部大员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正所谓‘官官……’”杨敬研陡然住嘴,哈哈笑两声混过去。
宋临一脸真诚地微笑,“然后呢?”
“工部靠户部拨银子,兵部靠户部拨军饷,礼部最没权,一应费用全都仰人鼻息。”
宋临大开眼界,“刑部……刑部用不着靠户部了吧……”
“不全然,天下数十万的罪犯靠谁养着?”杨敬研一拍他肩膀,“五部尚且如此,其它各级官员又将如何?宋兄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即使退一万步,真想当皇商也容易,三年任满,关系打通,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一听这话,宋临“腾”站起来,深深一揖,“多谢杨兄指点迷津!”
第二天,宋临去吏部领了印信、文书和官服,上户部报到,隶属于云南清吏司。
黄昏时分回到住处,罗赞家的小厮正等着,说:“我家公子写了家信,打发小的问问公子有什么要带的。”
宋临匆匆回房,写了封短信递过去,嘱咐:“此事要紧,切记切记!”
几天后,宋临换上官服,抬头挺胸双手一背,踱着小方步在屋里绕了一圈。
心里那个美!
宋大人正式荣升为朝廷六品命官,而且是京官,还是个户部的京官,甭管往谁跟前一戳,那就得活生生高出一大截。
但凡在京里做官的都知道,胸脯拔得最挺的,嘴角撇得最开的,眼睛斜得最歪的,无一例外肯定是户部的官儿。
但是--
宋大人第一天走马上任,没人接风没人恭贺,闷气倒是满满当当塞了一肚子。
一大早起来就开始下小雨,宋大人一没小厮二没银子,只好穿着簇新的官服举着油纸伞漫步在春天的绵绵细雨中。
似乎挺诗意的,可惜,到衙门一看,好家伙,连靴子带裤脚外加长袍一片泥泞,脏得惨不忍睹,正好被左侍郎大人看见,老头急眼,骂:“你的官容何在?只此一回,再有下次罚俸一个月!”
宋大人一缩脖子,匆匆去拜见顶头上司--云南清吏司郎中大人,这八字眉的胖子都没拿正眼瞧他,问:“你是谁保荐到户部的?”
宋大人摇头,八字眉从鼻腔深处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让宋临跪了一盏茶的工夫,愣是装得意外之极,“你怎么还跪着?”
把宋临给气得,恨不得冲上去踹他两脚。
而后,宋大人开始核对账目,跟个年轻官员同屋,宋临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再瞧对面那位江秋江大人,眯着眼睛极其仔细地端详一只茶杯,这要是只金杯银杯玉杯玛瑙杯还情有可原,可惜,就是只瓷杯,口沿上还裂了条大缝,江秋居然珍而重之地用锦缎擦拭它,宋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中午吃完饭,雨停了,云层却越压越低,江秋把屋里所有的蜡烛全搜罗了来,一一点上,继续摩挲那破杯子。
宋大人说:“江大人,您都看了一早晨了,是不是想喝茶?要不我帮您沏吧。”
江秋掀眼皮扫了他一眼,愣是没搭腔,宋大人讨了个大没趣。
一炷香过去,宋临兴冲冲地跑到上司的书房,没一会儿又气急败坏地回来,“咚”一声把账本掼在桌上,蜡烛倒了七八支,江秋生气,立刻板下脸,“你干什么?”
宋大人端起茶杯一口气灌下去,“我查出广安县亏空了三千多两银子,他不但不追究反而把我骂了一顿,你说这叫什么事?”
江秋这脸上似乎除了凝重就没其它表情了,慢条斯理地说:“报到户部的全是糊涂账,既然是糊涂账那就得糊涂着查。你要是想升迁,那就当个精明的糊涂官,你要不想升迁,那就当个聪明的糊涂官。亏空要是没超过万两,糊里糊涂放过去就行了。”
宋大人扯着嘴角瞪着眼睛,傻乎乎地干站着,等到回过神来,陡然发现这么长时间居然没喘气。
宋大人彻底失去了查账的兴致,抓起算盘狠狠扔出去,江秋兴致颇高,只见此人翻开账本最后一页,把收入支出的数字照搬不动地填到白纸上,出去交给上司,片刻,回来了,接着审视他那杯子。
宋临诧异之极,凑过去,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问:“这是个宝贝?”
话音未落,江秋突然精神百倍,一把将宋临摁在椅子上,勾着他脖子说:“兄台真是慧眼,这是宋朝龙泉窑瓷器,瞧这胎色,细腻柔滑触手生温,红釉最是难烧,此杯釉色纯正,稀世珍品不可多得啊!”
“啊?这得多少钱啊?”
“俗!”江秋微不可见地动了下眉梢,“金银有价,珍玩无价!”
“就是说……古董的价格随便自己定?”宋临呆了片刻,立即决定--就当个卖古董的皇商!
当天下午,宋大人跟江大人明明初次相见,居然跟熟识多年的老朋友似的畅谈古董,持续了好几个时辰,从瓷器到字画,从青铜到玉器,从刺绣到家具,举凡能收藏的,江秋一一涉猎,此中学问就没他不知道的,等闲找不着机会卖弄,终于逮着一位他能轻易放过?
宋临这个大外行听得晕头转向云里雾里。
等到散衙时分,一个跑腿的走来,鼻孔朝天地问宋临:“郎中大人叫大人赶快把核算结果送过去。”
宋临光顾着古董了,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赶紧翻账本最后一页,居然……居然没有总计,宋临这个气啊,把记账的祖宗八代全从坟堆里挖出来骂了一遍。
骂完还得算,花了半个时辰终于算完了,跑去上司书房,吃了个闭门羹,宋临一脚踹在门板上,“你都走了还叫我算个什么劲儿?”
撑起雨伞回家,刚到门口,几个斜挎大刀的人从内院出来,宋临没留神跟领头的撞了个满怀,那人一把将他推出老远,“砰”撞在柱子上,眼前金星直冒,缓了半晌,定睛细瞧,小心肝立刻悬到了嗓子眼,眼瞅着他们走远了才大着舌头嘟囔:“锦……衣卫啊……”
出了衙门,宋临往雨幕里一站,回想上任第一天的种种经历,嗤笑,“官场,这就是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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