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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畏上前揖了揖手,道:“苏大学士,你这一通雷霆手段,一气得罪文、章二家,杨某真是佩服你的胆色。”
苏轼默然不语,以侧面对他,淡淡问道:“杨御史这是打算去面圣弹劾我苏某人?”
“杨某自始至终都是为公,从不夹带私仇,苏大学士莫怪。国朝要变天了,苏大学士还是尽早退了罢,免得大家都闹得难堪。”杨畏道。
苏轼不再言语,杨畏也不再自讨没趣,道了一句:“保重。”便回了自己的轿辇离去。
翌日晨间,上朝前,苏轼在听房等候朝宣。他昨夜一夜未眠,今晨又早起,实在有些困乏,竟靠着公房的圈椅假寐起来。
他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儿时居住的眉州古纱縠行的老宅,看到了家中熟悉的菜圃、南轩,看到了逝去的父亲苏洵、母亲程氏。
他泪眼婆娑地睁开了双眸,唤来了纸笔,泼墨作下一文:
【元祐八年八月十一日将朝尚早,假寐,梦归縠行宅,遍历蔬圃中。已而坐于南轩,见庄客数人方运土塞小池,土中得两芦菔根,客喜食之。予取笔作一篇文,有数句云:“坐于南轩,对修竹数百,野鸟数千。”既觉,惘然怀思久之。南轩,先君名之曰“来风”者也。】
随后面圣,苏轼再次请辞,官家不允慰留。
……
入了八月中旬,太皇太后的病情拖了下来,看不出好转的迹象,也尚未到弥留之际。朝局似乎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默中。
韩嘉彦骨折的左臂稍好了些,便要去做尚未做完的要事——与赵樱泓一道拜访东福田院的那位有孕女子,敲定收养孩子的事。
赵樱泓起初听闻这件事时,还将信将疑,以为韩嘉彦是犯错了编了谎话找补,却不曾想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子,让她大喜过望。
于是她更怨怪韩嘉彦了:“你早不与我说?!”
韩嘉彦只能无奈道:“没有把握的事,我早与你说了也是白说。”
赵樱泓决定放过她,这个人百忙之中还知道操心孩子的事,这给了赵樱泓不小的安慰。
她们乔装一番,便出了长公主府。
赵樱泓去掉了假孕腰身,画了老妆,扮成了一个中年女子。韩嘉彦的左手眼下不需要吊在脖子上了,她只是打了夹板,藏在大袖里。她做了与上回一模一样的中年男子妆扮。
她们二人在媛兮、雁秋的护送下,先是装扮成来公主府纳夏贡的庄客出了府,避免被府中不知情的下人察觉异常。随后翟青驾驶骡车送他们去东城的路上,二人脱去了外头的庄客粗服,展露出身上的绸缎衣衫,显露出富贵模样来。
她们自曹门出了旧城,半途还路过了距离念佛桥不远的文府、章府,但此次只是路过,骡车并未逗留。
一出旧城,景象为之一变,新城之外的建筑因为翻修时间更近,而显得更加开阔规整。直道也拓宽了不少,只是两旁多了不少旧城之中见不到的贫苦劳作之人。这里沿街的小摊小贩比之旧城内的也显得更窘迫。
福田院就在距离曹门不远的位置,沿着曹门外大街走了一会儿,便到了。韩嘉彦率先跳下骡车,随后将赵樱泓也扶了下来。赵樱泓这一下来,就嗅到一股子扑鼻而来的酸臭腐朽之气。
这气味是从福田院略显鄙陋的门头中传出来的,她下意识掩了一下鼻,随后又觉得不妥,遂放开了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挽着韩嘉彦的右臂,有些忐忑的随着她走进了福田院。彼时的福田院内,显得格外喧嚣忙碌。前院檐廊下铺了好几条草席,其上歪七扭八地躺着几个赤着上身的男子,看上去骨瘦如柴,病歪歪的。
而堂内人头攒动,几个裹着白布围裙,以白布蒙面裹头的人,正来回端着木盆奔走在几个架子床间。腐臭的气息变成了便臭味,愈发令人作呕。
“呔,甚么人,不得胡乱进。”廊下一个赤膊汉子喊道。这人一脸蓄髭,皮肤黝黑,生得十分凶悍,赵樱泓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到了韩嘉彦身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不慌不忙地看着他,用老嗓道:“这位兄台,我等来寻窦娘子。”
“窦娘子在后头柴房,这两天闹痢疾呢,这堂里都是腹泻呕吐的,你们可别进去,不然可得染病。你们从旁边绕……”他狐疑地打量着两人,指了指堂侧的夹道。
赵樱泓听闻闹痢疾,脸色都白了,打起了退堂鼓。
韩嘉彦揖了下手,牵住赵樱泓,从夹道绕向后方。
却不曾想夹道另一头,一个熟悉的面孔挑着两桶水走了过来。正是瞎目的元达和尚,不过他此时也着了白布围裙,以白布覆面。
他看不到韩嘉彦和赵樱泓,但凭着盲人的直觉从她两人身侧直接擦身而过,急匆匆入了堂内。
韩嘉彦回头看了他一眼,赵樱泓不认识元达和尚,一时有些懵怔。
“走罢。”韩嘉彦没说甚么,带着赵樱泓往福田院内部行去。
柴房这里守着个福田院的小吏,他见到了韩嘉彦和赵樱泓,便立刻上来迎。韩嘉彦顺手往他手中塞了一小吊钱,小吏喜笑颜开。他对韩嘉彦印象深刻,这位大官人上回来就出手阔绰,给了他不少钱,让他顾看窦娘子。
“窦娘子呢?”
“在里头呢,您放心。”
“这闹痢疾是怎么回事?”韩嘉彦追问道。
小吏道:“大堂屋里那群人前些日子去了汴河码头那里做苦力,也不知接触到了什么赃物,回来就闹痢疾了,好在都是些比较精壮的男子,福田院内的妇孺没有染上。咱们当下就给他们隔开了。”
福田院的人也没少处理过疫病,虽然不是医家大夫,对于一些不算厉害的疫病也有基本的处置经验。
韩嘉彦点了点头,随即对小吏介绍赵樱泓:“这是拙荆。”
“诶呦,见过夫人,夫人吉祥。”小吏立刻圆滑地揖手行礼。
随后带着二人步入柴房。
福田院的柴房意外得比较宽敞,每个月朝廷下拨的柴都会一次性堆积在其中。不过眼下是夏季,用柴没有冬日里那么厉害,柴房之中的柴火堆了不少,暂时用不完。
在空档的地方,铺了一溜床铺,以草垛为垫,其上盖着被褥。这里居住的都是尚未感染痢疾的人,都是些妇孺,看上去面黄肌瘦的,福田院的饭食也只是勉强够她们糊口。
赵樱泓紧蹙着眉头,从这些妇孺身边走过。看着他们肩肘膝上打着的补丁,枯黄的发丝,无力的面庞,灰败的眼神,身上散发出的酸臭味道,她的心头难过起来。
这是她此生头一回入福田院,真真正正接触到最底层的穷苦人。哪怕是此前在相州见到的郑修文一家,也算是有田产的农户。而这些人是真正的流离失所,一无所有。
她虽表面看着波澜不惊,实则内心已然掀起惊涛骇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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