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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堂中,不仅地龙烧的暖和,屋中还摆着一个鎏金大暖炉,里头燃的是细丝银炭,气味小,不呛人,也不会搞得满屋子烟熏火燎,只有家底富裕的门户才用的起,陶老夫人披着一件姜黄色的外袍,上头刻着富贵祥和的团花纹案,歪在床里的迎枕上,掩唇低咳一声后,方对逢春姐妹几人道:“年纪大了,难免有个头疼脑热,又不是什么大病,将养几日也就好了,我不是说了,别给她们姐妹乱报信,一个个都往娘家跑,成什么话?”
曹氏坐在陶老夫人床边,轻轻拍着婆婆的后背,笑道:“虽说是已出嫁的姑娘,但到底还是您老的孙女,祖母身子欠安,她们可不得回来瞧瞧?咱们家的姑娘,都是有孝心的好孩子,只是一个个大了,都出了门子,要是搁在以前,您老咳一声,这些小丫头挤得我们都没地站呢。”
陶老夫人轻轻一笑,目光温和道:“好了,我先前用的药,现下困劲来了,要歇会儿,你们都出去吧。”
曹氏等三个儿媳妇服侍婆母安置后,方和几个回娘家的姑娘离了福安堂。
寒意凛冽,曹氏捂着一只小暖手炉,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和你们姐妹闲聊了,你们自去聚话吧,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只管和你们大嫂子说。”
二太太施氏嘱咐嫡女逢萍道:“你大伯母说的是,你们姐妹难得聚一次,多说会儿话,娘先回去了。”
高氏眸光一转,温和的笑道:“春丫头,你爹今儿在家,好歹先去问个好,再回来同姊妹们说话。”
陶景若在府中,晚上或许会在别的屋子,但白天肯定待在高氏的庆馨堂,逢春心头一动,应道:“好。”她要敢说不好,只怕立即就有一顿不孝的数落。
去庆馨堂的路上,逢春只安静的跟着走,几乎不怎么主动开口,想是瞧陈妈妈随侍在侧,高氏只东拉西扯着一些没营养的闲话,到了庆馨堂,因是自家女儿拜访,并非什么外客,陶景没有坐在正厅,只在次间喝茶等着。
逢春依礼问了安,又主动说些很万金油的话题,比如‘你身体好不,吃的好不,睡的好不’,末了,逢春十分委婉的说道:“父亲身体康泰,女儿心中甚慰,这两日服侍祖母,父亲也受累了,不若多歇歇,家里的姐妹还在等我说话,若父亲没什么吩咐,女儿就先告退了。”
高氏目光一闪,一脸慈爱的顽笑道:“你这丫头,你爹多日不曾见你,心中一直惦念着,你倒好,椅子刚坐热就想溜……”神色忽然转为哀愁,高氏声情并茂道,“咱们房里出阁了三个丫头,你珍姐姐命微福薄,年纪轻轻就没了,你夏姐姐自从怀了孕,就再没回过家里,你好容易回来一趟,还不与你父亲多叙叙话,唉。”后边拉出一长串疑似‘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怅然尾音。
陶景果然面色不悦了,将手里的茶盅往桌上一摁,冷哼道:“怎么越大越不懂事,白养你这么大了。”
又是这样……
逢春之前在陶家虽没待多久,但每逢高氏想拿捏谁时,她总能用合理的三言两语,将陶景的喜和怒调动起来,不待逢春发表言论,高氏又跟着说道:“她们姐妹自幼一起长大,因一同回来探望母亲,今天来的倒也齐整,想聚着热闹一下,也情有可原,春丫头虽成了家,到底才十几岁大,顽心只怕还没收干净呢,老爷就别生春丫头的气了,孩子还小,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老爷好生教导她就是。”
陶景面色微缓之时,高氏出声屏退服侍在屋里的仆妇:“你们都下去。”此举无疑是在表示,老爷要单独教导五姑娘,你们下人不宜听和看。
陶家的仆妇以及陪嫁的碧巧忙应声而退,而唯一没动静的陈妈妈,却望向了逢春,似乎在等她的示下,看到这一幕,陶景倏然再度火起,喝道:“没听到太太讲的话么!有没有规矩!”在陶景心中,这中年妇人又不是亲家母,只不过是一个有点体面的管事媳妇,他还没必要放低身段给她脸面。
高氏这是存心要找她晦气呢,逢春对陈妈妈说道:“妈妈先出去吧。”
陈妈妈福身告退之时,心中冷笑连连。
暖和的次间里,只剩下陶景、高氏和逢春,早在陶景骂白养她之时,逢春就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在古代,父母长辈生气的时候,晚辈是不能坐着的,屋内静可闻针,逢春垂着脑袋不吭声,一副我在等着挨训的模样。
陶景吼陈妈妈的怒气尚未消除,高氏又在一旁火上浇油,只听她温柔着声音叹气道:“这姜家的仆妇真是忠心,我的话,她不听,老爷的话,她也不动,春丫头一句话,她倒乖乖的出去了。”
这是在说给陶景听,咱俩在那仆妇的心里,连逢春都比不上。
陶景心头更为大怒,又不能专门追出去,将那姜家仆妇痛骂一顿,只能有气自己憋着。
“看来,春丫头在婆家过的很好,如此,老爷也可以放心了。”高氏口吻悠悠的总结道,再表情慈祥悯爱的望着逢春,柔声和语道,“春丫头,得知你替你夏姐姐请太医探诊后,我和你父亲都倍感欣慰,你也知道,你四哥的媳妇,嫁到咱家已好几年了,一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眼瞧着你大伯二伯,抱孙子的抱孙子,逗孙女的逗孙女,我和你爹别提多羡慕了,听说那位乔太医最擅妇科,宫里的贵人也都倚重的很,你看,能不能请那位太医来咱家,也给你嫂子瞧瞧,若给你嫂子瞧好了,也是你一份功德。”
逢春心头冷笑,面上却十分惊讶道:“咱家也是权爵之家,大伯父又是朝中重臣,太医会不卖咱们国公府的面子么?”
高氏淡淡接口道:“咱们哪能一直借你大伯父的光,以后总要分开过的,你是咱们这房的女儿,如今既有这个面子,咱们何必还舍近求远,逢夏是你姐姐,逢则也是你哥哥,他们都是你爹的骨肉,和你是血脉至亲,难道不该互相扶持一下?”望向脸色不善的陶景,问道,“老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陶景会答应和嘉宁长公主府联姻结亲,就是为了自谋出路,不想再被自己大哥掣肘管骂,遂一口应道:“你母亲所言极是,正是这个理。”
高氏嘴角微翘,当即发话:“你看,你父亲也这么说,你回去之后,便瞧着办一下罢。”
依照逢春对高氏的了解,若是她找借口拒绝,高氏只消三言两语,就又能引陶景对她大发雷霆,想了一想,逢春便道:“不是我不肯帮忙,我去探望大姐那回,二爷那天也正巧一起出门,得知大姐不太好后,便在婆母跟前提了一嘴,乔太医看的全是婆母和二爷的面子,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春丫头,你也太妄自菲薄了,近些日子,可有不少风言风语,说姜家姑爷如何如何宠爱于你,连个妾室通房都不肯纳,姑爷对你如此看重,你就提这么一个小要求,他难道还会不依你。”说完,高氏又悠悠叹起气来,再道,“姑爷待你好,虽是好事,可这风言风语,传的总是难听,这善妒的名声可不好,家里还有姑娘未出阁,若是因这些流言蜚语,找不到好的夫家,那……”后边又省略出一长串‘那都是因为你’的责怪语意。
若是女方高嫁,母家弱势,女方只有瞧婆婆和丈夫脸色的份儿,哪个会有善妒的张扬资本!逢春心中恶心透了,却依然强自冷静,垂着头道:“之前得母亲的教诲,我回去之后,便提议给二爷置办两个丫头,是二爷自己不想要,我……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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