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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观连忙拱手:“宪侯言重,言重了。”
看看对方表情,想起他跟六皇子的特殊关系,又道:“你放心,我一定很快把六皇子寻回来。”
魏观对六皇子印象深刻,但这印象也十分单薄而片面。第一就是漂亮。那样漂亮的年轻人,放到人堆里就跟日月一般会放光,想躲也躲不住。第二便是任性。脾气冲,嘴巴毒,胆子大,没轻没重。这样的人,通常不太擅长忍耐,也未必能吃得了苦头。
综上所述,魏观同皇帝一样,也不认为找回六皇子是什么超高难度的事。当然,并非魏观这样的老江湖看人不准,实在是宋微太擅长伪装入戏的缘故。
独孤铣向他拱手回礼:“有劳大人了。我不在京城的日子,宿卫军由副将苏方统领。我会向他交待妥当,奕侯但有调遣,无不遵从。”
实际上,这几天真正出力主持搜寻事务的,是宪侯亲卫,尤其是两位侍卫首领,牟平跟秦显。此刻独孤铣决定死心放手,这些熟悉宋微的人自然统统带走。往后皇帝爱怎么找怎么找,听天由命而已。
魏观没想到独孤铣这么配合,道:“不知六殿下究竟如何走失的?恐怕我还须去府上询问查看一番。得罪之处,请宪侯多多谅解。”
皇帝派奕侯接手,自然也因为他是知晓内情的可靠之人。独孤铣的脸早就在人面前丢了不止一回,摆摆手,道:“无妨,自当如此。”
回家准备去北郊练兵事宜,任凭魏观把先前伺候六皇子的一干人等,以及自己儿子女儿,盘问个遍。
魏观做事老成,总结搜集得来的讯息,认为六皇子很可能已然出城。他的理由非常充分:六殿下带走了马,还是匹好马。六殿下性子果断,脾气直率,打算要走,就不会犹豫停留。从六殿下离开侯府到宿卫军封锁城门,中间将近两个时辰,动作快的话,足够跑出城外。当然,也可能还没有出城——那就更简单了,以六殿下形貌习性,用不了多久,必定暴露。他身边统共也没几个钱,衣食住行,无法维持,定然会向人求助。
在此过程中,宪侯府公子小姐胆识计谋,令他暗暗惊叹。至于六皇子本人,胆子绝对有,小聪明也有,更多的谋算,未必比小小年纪的独孤姐弟强。
魏观行动迅速,调兵遣将。请下圣上口谕,一支队伍赴城西青霞观,一支队伍沿途搜寻,终点乃西都蕃坊。另外若干兵卒,在京畿范围内寻找。马再好,他也不认为凭六殿下那副娇弱之躯,三天时间能跑出多远。城门的守卫核查并未放松,京城各处穆家商行更是得到了来自宿卫军的密令。
奕侯经验丰富,思虑周详,硬是要走了独孤铣手下熟识宋微的若干侍卫,每支队伍里放一个,帮忙认人。
如此布下天罗地网,向皇帝汇报时信心十足。皇帝问时限,魏观说了个最保守的三个月。皇帝嫌太久,在床榻上喘了几口气,喝下一碗药,想起隶王府改建工程到六月也未必完得了。他知道奕侯习惯,说是三个月,一头扎进去,一个月就给你办好也没准。最终点点头,表示同意。
奕侯才走,内侍报太子前来探望。
皇帝生病,几个皇子天天轮番地来。皇帝以前不觉得,这回大概精气神跟小儿子吵架全耗光了,应付起其他几个儿子来,格外吃力,有时候干脆装睡糊弄过去。
然而老二老四老五尽可以糊弄,老大却不能。老大是太子。即使不生病,皇帝年纪也在那摆着。江山社稷,祖宗基业,要不了多久,就得交到自己选定的继承人手里。
皇帝对这个继承人并不满意。可惜这不满发现得太晚,恐怕要带着遗憾去见列祖列宗。事到如今,这不满甚至无法表现出来。皇帝没想到龙钟之年会产生如许凄凉的感慨:哪怕位履至尊,富有四海,没一个好儿子,什么都白搭。
咸锡朝的日常政事由三公主持,皇帝乃最高领袖。太子在去年春天宫变之前,一直随同三公学习处理朝政。宫变之后,禁足大半年,直到新春祈福斋醮仪式方才复出。此后皇帝身体起起落落,时好时坏,大事勉力做主,小事交给朝臣,始终没给太子派活儿干。前后算起来,太子未能参与朝政,整一年了。
嘘寒问暖表达孝心之后,大概觉得时机差不多,太子情真意切旁敲侧击,提出想替父皇分忧。
皇帝本来就打算叫太子重新担起担子来。然而也许有了比较的缘故,怎么看怎么觉得太子言行举动,虚伪得一览无余。强忍着不耐,松口答应他去尚书省见习。
好不容易太子走了,皇帝躺在床上,又想起小儿子来。正如宝应真人曾经劝解的那般,千万个不好,都无法否认,那是个真性情的孩子。可怜自幼失怙,无人训导。这次找回来,一定慢慢教,好好教……
独孤铣听闻奕侯种种举措,没什么反应。只是出发去北郊练兵前,将三个儿女教育一番,送往外祖成国公府里暂住。次日,一辆青幔小车由几名侍卫及仆妇押送,悄悄从宪侯府后门出发,来到城外。这里有独孤铣亡妻名下一处庄园,修了座小小道观。自从独孤夫人去世,日渐荒废,只余两名老道姑打理。
宪侯府的侍妾被送到这里修行,仆妇们名为伺候,实为监守。
转眼进入四月。
东平暖和得快,中午已然有点夏天的意思。不过这个季节多雨多风,午后没亮堂一会儿,阴云汇集,雨点噼里啪啦就砸了下来。
宋微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立刻把挂在背上的斗笠戴头顶。他一个多月持之以恒,不梳头不洗脸不洗澡不刮胡子不修指甲……果然在花光最后一个铜板,不得已出来跑营生之时,焕然一新,彻底改变形象。他对着水盆照过,如今这副尊容,哪怕娘亲宋曼姬对面站着,也一定认不出来。
宋微把斗笠戴好,头发乱糟糟压在额前,胡子乱糟糟遮住下半张脸,根本看不见五官在哪里。他得意地摸了摸两腮,这胡子养得可真辛苦,不过养起来之后,也真省事。质地柔软纤细,特别容易打卷,扒拉扒拉就听话地把想遮挡的地方全遮挡住了。
宋微的整体思路是:扮美挺难,扮丑还不容易么?头发胡子留起来搞乱,纯天然全方位伪装。他还试过塞块兽骨在嘴唇里装龅牙,效果绝佳,因实在不方便作罢。
拍拍得哒屁股,一人一马慢悠悠转身开步。
“哎!瘸子!那瘸子!货还没送完哪!你怎么就走了?”后边货栈伙计急得直嚷嚷。
宋微顿了顿,伸手指指天空,意思是下雨了,老子不干了。黑乎乎的长指甲油亮发光,好似一排鲍鱼贝。
货栈伙计骂了句娘,跺跺脚,不再管他。这瘸子每日午后带着他的马驮货赚钱,赚十几个铜板便走人,赶上刮风下雨阴阳不合,说不干就不干。闲的时候各家伙计没人愿意搭理他,忙起来又觉得多一头牲口是一头牲口,全然忘记了他的恶劣之处。
雨渐渐大起来,许多干活的人躲到路边檐下避雨,就地蹲着支开摊子赌钱。宋微凑过去,旁边没几个身上干净的,但多数比他还要好点,个别人捂着鼻子瞥一眼,挪开两步。十几文变成几十文,宋微见好就收,把铜板揣进怀里,冒雨回到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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