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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高个子随从这才松开了韦应奎的手腕。几个差役吃了亏,知道那高个子随从厉害,不敢再贸然动手。
韦应奎偏偏倒倒,好不容易才扶住一把椅子,缓过神来。他原本又急又怒,然而那矮个子随从的话一直回响在耳边,令他心生忐忑。“大人?什么大人?”他暗暗嘀咕着,心想那文士有这么厉害的随从相护,只怕甚有来头,自己莫非又得罪了什么高官?可那文士面生得紧,两个随从也从没见过,实不知对方是何来路。他没敢肆意发怒,见那矮个子随从等在书房门口,只好忍了口气,跟了过去。
“验过毒了吗?”韦应奎刚进入书房,那文士的声音立刻响起。
那文士说话之时,目光一直不离刘鹊,似在查验尸体。韦应奎见了这一幕,尤其是见那文士手上竟戴上了一副皮手套,心知那文士必有来头。他心思转得极快,语气变得恭敬起来:“下官尚未验过。”
“下官?”那文士抬起眼来,“你知道我是谁?”
“下官不敢……不敢过问。”
那矮个子随从道:“大人是新任浙西提点刑狱乔公乔大人。”
韦应奎如闻惊雷,愣在了当场。他知道元钦离任浙西提点刑狱后,韩侂胄调淮西提点刑狱乔行简接任,但他一直没听说乔行简已经到了临安。他反应极快,连忙躬身行礼,心下暗暗懊悔,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方才竟公然对乔行简无礼,得罪了这位新上任的提点刑狱,往后如何是好?
“银针和皂角水。”乔行简没理会躬身行礼的韦应奎,而是朝那矮个子随从伸出了手。韦应奎一直弯着腰,不敢直起身来。
那矮个子随从取下肩上的黑色包袱,打开来。韦应奎抬眼望去,瞧见了包袱里的官凭文书、笔墨等物,还有卷起来的藤连纸、检尸格目和尸图。韦应奎瞧不见包袱更深处有什么,但从乔行简让随从随身携带检尸格目和尸图来看,这位新上任的浙西提点刑狱,绝非那种可以轻易糊弄的官员,心下不由更觉后悔。
那矮个子随从从包袱里取出一裹针囊和一只水袋,交给了乔行简。乔行简打开针囊,拈起一枚银针,擦拭干净后,探入刘鹊口中,再将刘鹊的嘴合上。一段时间后,他将银针取出,只见银针变成了黑色。他将水袋里的水倒出来,那是用皂角煮制而成的皂角水。他将银针放入皂角水中揩洗,银针上的黑色却无法洗掉。他点了点头,经此一验,刘鹊的确是死于中毒。
“初检当在现场,死者似有中毒迹象,你未验毒确认死因,便公然抓人?”乔行简两眼一抬,朝韦应奎看去。
韦应奎知道自己抓高、羌、白三人的一幕正好被乔行简撞见,听乔行简话中之意,是在责备自己抓人草率,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道:“那三人是医馆中的弟子,昨晚只有他们三人进入这间书房见过刘太丞。下官问起昨晚之事,他们三人各执一词,言语彼此矛盾,其中必有人撒谎,真凶应……应在他们三人当中,下官这才抓人……”他弯着的腰早已发酸,但仍不敢直起。
“死者昨天吃过什么东西?”乔行简又问。
韦应奎说了刘鹊昨日三顿饭食吃了什么,又道:“下官这就命人去把泔水桶取来,查验饭食是否有毒。”
韦应奎说着便要转身,乔行简却道:“那这盒糕点呢?”
韦应奎抬眼望去,见乔行简指着书案的外侧,那里摆放着一个圆形食盒。那圆形食盒雕刻着梅花图案,盒盖已经掀起,盒内分为左右两格,一格是蜜糕,另一格是糖饼,摆放得满满当当。这个圆形食盒,韦应奎最初进入书房时便已瞧见,他也打开看过,见里面的糕点一个不少,码放得整整齐齐,显然没被人吃过,也就没有过多理会。他道:“下官查看过这食盒,里面的糕点一个不少,刘太丞应该没有吃过。”
乔行简朝那矮个子随从看了一眼,道:“文修,唤死者亲属进来。”
文修立刻走出书房,表明乔行简提点刑狱的身份,问清楚大堂里哪些人是死者亲属,然后将居白英、莺桃、刘决明、高良姜、羌独活和白首乌等人带入书房。
乔行简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众人知道他是提点刑狱,除了居白英外,全都不敢抬头直视。乔行简忽然道:“刘太丞是不是不吃甜食?”
众人都点了点头。高良姜应道:“回大人的话,师父不吃甜食,已有好几年了。”
乔行简微微颔首。他之前见圆形食盒摆放在书案上,里面的蜜糕和糖饼却没吃过,又听说刘鹊昨日三餐分别吃了河祗粥、金玉羹和雕菰饭,其中河祗粥是在粥中加入鱼干、酱料和胡椒煮制而成,金玉羹是用羊肉和山药熬制的羹汤,雕菰饭是用黑色菰米蒸煮的饭食,大都是咸口,没有一样是甜食,这才有此一问。在得到死者亲属肯定的答复后,他在食盒右侧的梅花图刻上轻轻一按,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食盒中的格子微微弹升了一截。原来这个圆形食盒做工精巧,内部分为上下两层,中间以隔板隔开,右侧的梅花图刻便是机关,只需轻轻一按,隔板便会抬升而起。乔行简揭开上层食盒,露出了下层,只见下层也分为左右两格,同样摆放着糕点,但不是甜口的蜜糕和糖饼,而是咸口的油酥饼和韭饼,摆放得虽然也很整齐,但明显有几处空位,显然曾有几个糕点被人吃过。乔行简最初看到这个食盒时,曾凑近细嗅,在蜜糖的甜味中,嗅到了一丝韭菜气味。他从食盒的高度判断,食盒内部应该不止一层,稍加寻找,便找到了机关所在。他打开食盒下层,发现了被吃过的油酥饼和韭饼,这才唤入韦应奎和死者亲属加以查问。
韦应奎见食盒内藏乾坤,不由得愣住了。他来刘太丞家查案已有好长一段时间,却忽略了食盒中还有下层,而且下层糕点还明显被人吃过。这食盒就摆放在刘鹊的书案上,吃糕点的人,极大可能就是刘鹊。韦应奎见乔行简又从针囊里取出四枚银针,显然是要查验四种糕点是否有毒。
乔行简在蜜糕、糖饼、油酥饼和韭饼之中各取一块,吩咐文修找来四只碗,将糕点放入碗中捣碎,又倒入清水拌匀,再将四枚银针分别放入四只碗中,最后用布封住碗口。如此静置片刻,乔行简揭开封布,取出四枚银针,只见银针全都变成了黑色。他用皂角水揩洗银针,上面的黑色根本洗不掉。
韦应奎见到这一幕,脸色灰败,腰弯得更低了,暗暗摇头,心想:“今年可真是晦气,命案一桩接着一桩不说,还每次刚一接手便触霉头。太学岳祠案遇到个会验尸的宋慈,西湖沉尸案遇到个做过提刑官的金国使者,如今刚一接手刘太丞的案子,又突然冒出个提点刑狱来。韦应奎啊韦应奎,莫非你今年命犯太岁,要不然怎会这般倒霉?”
乔行简斜了韦应奎一眼,目光一转,问众人道:“这盒糕点从何而来?”
“我记得这盒糕点,”高良姜认了出来,“是昨天一个病人送来的。”
“什么病人?”
“我只记得是个女的。黄杨皮是师父的贴身药童,他应该知道那病人是谁。”
黄杨皮、当归和远志都在大堂里候着,乔行简立刻吩咐文修去将黄杨皮带进来,问道:“送这盒糕点的病人是谁?”
黄杨皮朝那圆形食盒瞧了瞧,答道:“回大人的话,送糕点的是一个姓桑的哑女,住在竹竿巷的梅氏榻房,小人随先生看诊时去过。那姓桑的哑女倒是没病,是她爹患了重病,先生曾为她爹诊治。那姓桑的哑女昨天下午上门来道谢,送来了这盒糕点,说是她亲手做的,还在先生的书房里待了好长时间才离开。”
“这位桑姑娘进过书房?”
“是先生请她进来的。当时那姓桑的哑女来医馆后,给先生看了一张字条,先生便歇了诊,请她到书房相见,还关上了门,吩咐小人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打扰。书房里一直静悄悄的,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门才打开,那姓桑的哑女才离开了医馆。”
一个哑女,一张字条,闭门相见半个时辰之久,乔行简想着这些,不由得面露疑色。他问道:“你们有人吃过这盒糕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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