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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就不知道了。”
宋慈的眉头紧皱起。他之前便觉得何太骥的死有一些疑点未能解开,此时听了白首乌所言,这种感觉就变得极为强烈。他陷入沉思之中,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写著一部医书,一部囊括毕生医术的医书,在你看来,需要多长时间?”等到宋慈再说话时,他已然另起他问。
白首乌应道:“我医术尚浅,没写过医书,不敢说用时多久。但我见过先师著书,六年前先师从太丞任上退下来后,便开始著述医书,直到他去世,前后长达五年,他的医书仍没完成。医术本就没有止境,遇到的病症越多,积累的经验就越多,医术也就越高,所以我想,写著一部医书,应该是一辈子的事吧。”
刘扁著述医书,前后用时五年仍未完成,然而刘鹊著述《太丞验方》,只是最近一个多月的事,总计五部十六篇的内容,眼下竟只剩最后一篇还没完成。短短一个多月,刘鹊真能写完一部凝聚毕生心血的医书吗?宋慈暗暗摇了摇头。白首乌曾提及刘扁将自己所著的医书视若珍宝,常随身带着,最后毁于净慈报恩寺的大火,但若刘扁所著的医书并没有毁掉,而是被同去净慈报恩寺的刘鹊得到了呢?刘鹊著述《太丞验方》,倘若不是自己一边思考一边落笔,而是有现成的医书加以增删修改,所用时日如此之短,便能解释得通了。宋慈暗想至此,问道:“之前在刘太丞家时,你曾提及刘扁著述过医书,但是毁于净慈报恩寺的大火,没能留存下来。据我所知,当初刘扁去净慈报恩寺时,只有刘鹊相随,你是没有跟着去的。那医书被毁一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白首乌应道:“是师叔说的。”
宋慈又问:“刘扁和刘鹊关系到底如何?此间没有别人,你大可实话实说。”他记得白首乌说过刘扁和刘鹊关系很好,但弥音曾提到,刘扁和刘鹊同去净慈报恩寺的路上,彼此什么话也不说,这实在不像是关系很好的样子。
“不瞒大人,师叔来医馆的头几年,先师一旦有空回了医馆,他们二人便常在一起谈论医道,斟酌验方。后来先师不做太丞,回到医馆常住,他们二人每天都能相见,聚在一起谈论医道的次数反而越来越少。先师去世的那年,几乎没再见他与师叔谈论过医道,他们二人平时很少说话。”
“这么说,他们二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好?”
白首乌点了点头,道:“我身在医馆,当着师婶和高、羌二位师弟的面,这些话我实在不便说出来。”
宋慈稍稍想了一下,问道:“刘鹊近来身体如何?”
“过去这半年里,师叔身体一直不大好。他染上了风疾,时常头晕目眩,有过好几次突然晕厥,试过了各种验方,只能稍微缓解症状,但一直治不好。”
“那最近这段时日,”宋慈又问,“刘鹊除了见过太学的何司业,还见过哪些病人?”
“师叔白天通常都在医馆看诊,见过的病人着实不少,我一时也说不齐全。”
“有没有一些特别的病人?比如身份地位非比寻常,或是性情举止尤为怪异之人。”
“性情举止怪异的倒是没有,若说有身份地位的病人,太师府的夏虞候倒是来过,还有新安郡主也曾来过。”
“你说的是韩太师身边的夏震吧,”宋慈道,“他也患病了吗?”
“夏虞候患有甲藓,以前先师不做太丞回到医馆坐诊时,他便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找先师医治,过去几年一直如此。那时夏虞候的脚指甲总是变色脱落,为此他甚是烦扰,我记得先师曾宽慰夏虞候,说他正中间的脚趾最长,乃是大富大贵的脚相,不必为此小疾担心。可这甲藓虽是小疾,却难以根治,夏虞候须得隔三差五来医馆用汤药泡脚,趾甲才不至于脱落。那时因为夏虞候经常来,紫草不用先师吩咐,便知道该抓哪些药煎剂,倒在桶里给他泡脚。先师不在人世后,夏虞候一开始还来医馆泡脚,去年过完年后,就没见他来过了,我还以为他的甲藓已经好了。前些日子又见他来了医馆,请师叔给他医治甲藓,还隔三差五地来了好几次,我才知他的甲藓仍没有好,还严重了不少。”
宋慈又问:“你说的新安郡主是谁?”他来临安近一年了,还是头一次听说新安郡主的名号。
白首乌应道:“新安郡主韩絮,是已故韩皇后的亲妹妹,她患有心疾,过去先师刚从太丞上退下来时,她来过医馆几次,后面这几年便没见她来过。前几日她突然来了,说是心口生疼,来找师叔看诊。”
宋慈想起之前去锦绣客舍的行香子房查案时,房中的住客正是一位叫韩絮的姑娘。他知道当今皇后是太尉杨次山的妹妹杨桂枝,但在杨桂枝之前,皇帝赵扩还曾有过一位韩皇后,这位韩皇后与韩侂胄是同族,论辈分是韩侂胄的侄孙女,在数年前因病崩逝。在大宋境内,通常只有太子和亲王之女才有资格获封郡主,还有一些特例,譬如公主之女,或是对国家有过大功的功臣之女,也有被封为郡主的时候。韩絮身为韩皇后的亲妹妹,又是当朝太师韩侂胄的侄孙女,赵扩破格封她为郡主,倒也没什么奇怪。只是贵为郡主,却无丫鬟、仆人随行伺候,反而独自一人出行,入住民间客舍,出入医馆看诊,这位韩絮倒是令宋慈暗暗称奇。
宋慈又想了一阵,道:“刘太丞家有三个药童,远志和当归的来历我已经知道了,还有一个黄杨皮,他是什么时候来到刘太丞家的?”
“黄杨皮比紫草、远志和当归晚来两年,是四年前来的。”白首乌答道,“他好像与石管家有些沾亲带故,当初是石管家带他来的。黄杨皮是一味药材,也就是常见的祖师麻,先师因他脸皮蜡黄,便给他取名叫黄杨皮,让他跟了师叔,做师叔的贴身药童。”
“这个黄杨皮为人如何?”
“黄杨皮比远志和当归小上两三岁,但为人不怎么踏实,圆滑不少。他最初来的时候,医馆还是先师当家做主,远志和当归还是先师的药童,那时他对先师尊敬有加,对远志和当归也是客客气气,远志和当归有什么吩咐,他都麻利地去做。可是先师离世后,医馆改由师叔做主,一切就变了,黄杨皮仗着是师叔的贴身药童,反过来使唤远志和当归。那时师叔让远志跟了高大夫,让当归跟了羌大夫,如此一来,远志和当归伺候的是师叔的弟子,比起伺候师叔本人的黄杨皮,那可就差了一辈,别说远志和当归要听黄杨皮的,有时连高大夫和羌大夫都不敢轻视黄杨皮的话。我记得以前清扫医馆,一直是黄杨皮的活,后来变成了远志和当归在做,以前伺候师叔梳洗和朝食,也是黄杨皮的事,但他不愿那么早起床,也交给远志和当归去做。远志性子虽有些卑怯,当归虽有些沉默寡言,但他们二人都肯勤学苦练,以前跟在先师身边时,耳濡目染之下,学会了不少医术,不但能帮着抓药煎药,还能帮着给病人施针,如今却只能干些洒扫的杂活。他们二人也没法子,只能忍气吞声,不然便会被赶走,甚至被卖给他人为奴。”说到这里,想起自己身为刘扁的弟子,在刘太丞家的处境,其实比远志和当归好不到哪里去,不由得摇了摇头。
“最后问你一件事。”宋慈道,“‘辛,大温,治胃中冷逆,去风冷痹弱’,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药材的性味。”白首乌应道。
“什么药材?”
“先师在世时,让我背过各种药材的性味,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高良姜的性味。”
“那‘苦,甘,平,治风寒湿痹,去肾间风邪’呢?”
“是羌独活的性味。”
“‘苦,涩,微温,治瘰疬,消痈肿’呢?”
“是何首乌的性味。”白首乌奇道,“宋大人,你问的是师叔死前写的那三行字吧?”
宋慈点了点头,道:“你,还有高大夫和羌大夫,名字是依这三种药材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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