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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许久也未见他吱声,想是正在心中措词,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忽地被他一只热热的大手包住,想挣脱出来,却被他更紧地握住。睁开眼想阻止他,却正对上他凝望着我的那对眸子,瞳仁黑得如同一张弥天大网,将我牢牢地罩在其中。
“你知道……在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最想做的是什么么?”楚凤箫忽地开口,声音平静幽沉,“就是离开家,一个人去闯荡天下。想来这样天真的念头每个人在年少时都曾有过,臆想着自己无牵无挂傲世孤绝的样子,那是何等的潇洒?然而真正敢于将这想法付诸实际的人恐怕不多,我也一样,这念头只不过就是个念头罢了,敢想,不敢当真去做。”
“然而有那么一天,当我在一条人群熙攘纷乱嘈杂的街上,看到了一位轻衫少年,他一桌一椅一纸一笔,悠悠然闲坐路边,眼中看的是世间百态,笔下写的却是嬉笑人间——如此潇洒,如此干净,如此恬然……就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年少时曾经臆想过的自己最为向往的样子——一模一样,完完全全就是眼前那少年所展现在我眼前的风姿,是我曾想做而没能做过的。”
“《将进酒》,是我最为喜爱的诗,我家中书房墙壁上挂着的我的第一幅临帖,就是《将进酒》。而当这少年真真切切地将这诗誊在我的扇子上时,我当真有了一种错觉——就好像——就好像我正在同十五六岁时的自己面对面地在一起——这感觉难以言喻,说不清是惊诧、是惶恐,还是……狂喜。”
“再至后来,当与他在公堂上、案地几次三番的见面,我便隐隐地感受到冥冥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存在着——直到他以长随的身份进了楚府我才终于明了,这力量,就是我们所谓的缘份——它太强大了,强大到我不得不信它的存在,所以我又惊又喜,我一直不信天、不信命运、不信缘份,可那一刻我全都信了。”
“我喜欢他,喜欢他对谁都不卑不亢的态度,他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气度,这种气度是无形的,说不出来的,但是可以感觉得到的。他聪明,冷静,顽强,甚至……还有种女子才有的娇羞和美好。我就这么看着他,欣赏着他,看他为自己的命运而努力,欣赏他从不因困难和挫败而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一并掩埋的乐观态度。”
“我……当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想法,也许我把他当成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年少时的那个梦,想让这梦去实现,不要像自己一样留下任何遗憾。也许……又当做了一件至宝,想要珍惜他,想要呵护他,想要看着他永远散光彩。还也许……我……我是……”
楚凤箫凝眉,深深地望着我的眼睛,我被他紧紧攥着的手几乎要在他潜意识的用力之下捏断骨头。他舔了舔嘴唇,许是因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有些干,又许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在此刻将心中话全部说出,我避无可避地迎着他的目光,绷紧身体,等着那句或许会改变所有人命运的话出口。
我不知道这冥冥之中是否真的有一只在操纵着命运的大手,正当楚凤箫轻启双唇欲往下说时,就听得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子衿的声音传来道:“少爷,有衙役请见。”
一时间我与楚凤箫双双如梦初醒般,倏地松开手站起身来,一个去桌前镜子旁瞅自己脸上的伤,另一个整前襟抖衣摆忙活了一阵,而后一言不地跨出门去。
我从窗户向外望去,见一名衙役在阶下冲着楚凤箫行礼道:“大人,黄槐街紫薇巷吴府生命案,其家下已到衙门报案,请大人定度。”
因楚凤箫还穿着楚龙吟的衣服,所以若不揭破其他人也认不出他来,他也没做解释,只淡淡地道:“不过是件普通命案,派些人去查就是了,这等事也要老爷我来定度么?”
那衙役有些为难地道:“大人,死者听说是吏部尚书亲家之子,所以属下想大人是不是需亲自去一趟……”
吏部尚书亲家之子,不就那个把我的脸划伤的姓郑的家伙吗?他死了?……这世上之事还真是难以预料。
楚凤箫笑了一声,道:“凭他是谁,老爷我每日经手的案子多了,难道件件都要亲力亲为不成?!”
那衙役见状不敢多说,行礼应是后便欲转身出去,却见楚凤箫忽又叫住他,道:“去安排马车,通知庄先生,老爷我正要去问问,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伤我的人!”
那衙役连忙应了,匆匆跑出了前厅。
眼见楚凤箫便要跟着离开,我从屋里追出去,拦在他身前,道:“你若是为了我脸伤的事才亲自去跑这一趟的话,那大可不必了。死了的那一个就是划伤我的人,人都没了,追究无用。”
“怎么,难道你还想听我继续说那些酸溜溜的话?”楚凤箫自谑地笑道,好似为了解去方才在屋中的尴尬,紧接着眼神忽又一寒,冷声道:“元凶没了,帮凶呢?”
“纨绔子弟,这辈子都这样了,你就是砍了他们的头,他们也不会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的。”我耸耸肩道。
“砍头?”楚凤箫一笑,“没那么严重。他们伤了你的脸,我至多……揭去他们的脸皮就是了。”
这话由一向温文尔雅的楚凤箫口中说出来,竟令人没来由的心惊胆颤。
“我和你一起去。”我道。
“不放心我?”他笑。
“我要看看你想怎么帮我出气。”我道。
楚凤箫看了看我,换上了个和缓的笑容,道:“放心,我不会凭冲动办事,况就是想出气也不在今天。你既要去便去罢,正好给我指指是哪几个欺负了你。”
从府门出来,见庄秋水已经换回了那身老鸹衣,森森然地立在马车旁边,楚凤箫便招呼他一起上车,三个人挤在狭小的车厢里往吴府行去。
吴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当我们进府的时候那些小姐丫鬟们仍在尖叫不止,吴耀盛苍白着脸迎了楚凤箫进门,楚凤箫也不多话,直管奔了凶案现场而去,却见死者姓郑的倒在一间花厅地上,头破血流脑浆飞溅,凶器是一块大大的假山石,沾满了血迹扔在尸体旁,花厅雪白的墙上和地上也溅满了血,可见这一下砸得着实不轻。
花厅四周已经被先到的衙役们隔离开来,不许任何人近前,楚凤箫带着我和庄秋水直入厅内,庄秋水二话不说扑过去检查尸体,楚凤箫则在厅内四下里看了一圈,又看了看死者尸体,一指墙上印着的一枚血手印,道:“想来这枚手印就是凶手留下的了,观其大小,应是个男子。来人,”立时有衙役应着上前听令,“将府内所有男眷集中到前厅问话,整理案时不在场记录。”衙役领命去了,楚凤箫便蹲到庄秋水身旁看他验尸。
庄秋水先是粗略地整体验了一遍,道:“死者死亡不到一个时辰,系头部受重击致死,凶器为假山石,攻击方向为死者背后近身处。其头部共有两处伤口,乃先后遭过两次重击所致,第一处略有凹陷,伤不致死,第二处头骨迸开,当即毙命。死者伏地后曾遭人移动,然而只移了几尺便未再移。”
楚凤箫闻言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墙上那枚血手印旁,道:“凶手用石块打死死者后,出于害怕原想将尸体藏匿起来,拖着尸体移动了几尺后大约是听到附近有人,便慌里慌张地弃掉尸体想要逃掉,跑到墙边时想是过于惊慌导致腿软,沾了血的手便在这里扶了一下。唔……看来此人的个头并不很高。”楚凤箫将手在那血手印的位置比了一下,根据自己的身高量了一个大概的高度,“凶手大约就是这么高,如此一来凶嫌范围便可以缩小一些了。”
我看了一眼墙上那血手印,现这枚手印印得相当鲜明,尤其五个手指部分,几乎没有残缺,于是走过去仔细看了一看,见五指的指纹也鲜明可辨,便望向楚凤箫道:“不用问什么记录了,只需让每个人的左手沾上印泥摁在白纸上就可以找出凶手了。”
楚凤箫认为明白了我的意思,却笑道:“大部分人的手形还是很相像的,只怕就算对比手印也不能做出最确凿无误的证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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