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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澜夜色,琴声悠悠,从醉梦中醒转,入耳的韵律和以往不同,声声慢慢里透着惆怅,岚琪睁开眼,屋内烛光摇曳,不明不暗,她张嘴想喊人拿水来喝,又念夜深不愿折腾她们,自己忍耐下了。
翻个身,琴声戛然而止,心中以为:今夜是谁在抚琴?
承乾宫里,玄烨从琴前起身,笑着说:“许久不碰,生疏得很,还是你弹得好,夜深了,不然一定要你弹一曲。”
“臣妾不喜欢弹琴。”佟贵妃端坐一旁,方才一声声听着玄烨抚琴,就笃定要对他说这句话,“皇上,往后您再来承乾宫,咱们做些别的乐子吧。臣妾不喜欢弹琴,是阿玛说您喜欢才让臣妾学,让臣妾弹给您听,虽然每次讨得您喜欢,可每一下每一声都不出自肺腑,臣妾一点也不快活。”
她起身离座,在玄烨面前稳稳屈膝,声音哽咽着:“皇上不要生气,往后臣妾再也不想弹琴,您若一定要问缘故,臣妾也说不上来,就是……再也不想弹琴了。”
玄烨淡然笑:“你每次弹琴,就想着,是舅舅让你这样做,你这样做只是为了讨好朕,你只有讨好朕,朕才会对你好,所以才越来越难受。”
佟贵妃抬起头,双眸已然泪水晶莹,一点头便有泪珠子滚落,她才要伸手去擦眼泪,玄烨的手就伸过来,亲自将她搀扶起来,稳稳地扶着肩膀说:“琴你还是要弹才好,琴声传出去,旁人就知道朕在你这里,就知道咱们还好好的。你若不弹琴了,舅舅他们就该着急了,更麻烦的就还在后头。你的心意朕明白,朕对你好,不是因为你弹琴,所以这琴,也还要弹才好。”
“皇上……”
“今晚的酒太烈,都醉了。”玄烨意味绵长地一笑,轻轻推她一起往榻上去,“早些睡吧,不要胡思乱想,明早起来就好了。”
佟贵妃被推到床榻边,皇帝朗声唤人进来,这边侍奉贵妃脱衣裳,那边侍奉皇帝更衣,等两人并肩卧在床上,玄烨已然疲倦,慵懒地合了眼睛,耳听得贵妃似乎喊了声表哥,他轻轻嗯了一声,再没出声。
贵妃翻过身,眼泪沾湿枕头,她倔强地闭上眼睛,身子微微颤抖着,可玄烨的手忽然搭在了她的腰上,纤弱的身体立时僵滞,身后的人没说话,她也不敢再哭泣,这样静谧无声地,迷迷糊糊进入梦里。
翌日天未亮,便有狂风四作,天亮后下了雪,狂风卷着雪粒子钻入皇城每一个角落,各宫各院都将门窗堵得严严实实,不叫好容易烧炭暖起来的屋子又被风吹冷了。
岚琪从醉梦里醒来时,早过了平日她去慈宁宫的时辰,傻乎乎的愣在床上,脑袋里一片空白,直觉得浑身烫干燥,嘴唇也皱皱得起了一层皮,她稍稍一动,帐子就被掀起来,瞧见环春心里便踏实了,声音嘶哑地要水喝。
绿珠玉葵都来伺候,洗洗漱漱收拾停当,喝了水进了粥,宿醉不醒的小贵人算是缓过一口气,只是身子还软绵绵,就听环春笑话她:“主子醉酒还是很老实的,安安静静睡觉,不哭不闹也不吐,就是睡得太踏实了,差些就从轿子里滚下去,奴婢也受用一回,和您坐了软轿回来呢。”
岚琪软乎乎地笑着:“回头去慈宁宫一定要挨骂了,那会儿还跟着太皇太后吃补药时,太医叮嘱过不能饮酒。”她挪动一下身子,懒洋洋地舒展筋骨,回味着昨夜琼浆玉露的美妙,“那酒实在好喝,又甜又香,我哪儿知道会醉呢。”
环春捧来袖笼说:“主子这会儿精神好,去正殿里坐坐吧,大公主挨不住疼还时不时哭呢,端嫔娘娘来人两回问您起没起来,说撒娇哄不住。”
“那赶紧去才好。”岚琪忙下来穿了鞋,兜起袖笼,玉葵拿大氅在她身上搭一搭,本想着就几步路,小跑几步就过去了,谁知才打起厚厚的帘子,一阵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眼睛都迷了。
打着寒颤又退回来,老老实实将大氅穿严实了,才顶着风雪往正殿去,不过眨眼功夫的路就冻得浑身哆嗦,进了内殿赶紧烤火,岚琪跺着脚说:“怎么一下子这么冷了?”
“你宿醉起来身子虚吧,风大些,倒也不比昨天冷多少。”端嫔坐在炕上,纯禧趴在她怀里,屁股上才上了药,小人儿瞧见德贵人来了,又眼泪婆娑起来。
岚琪很心疼,烤暖了身子过来,掀开毯子看了眼,白嫩嫩的屁股上肿着数条红棱子,她这一看纯禧还害臊了,哇得一下哭出来,端嫔嗔岚琪:“不看不看,我们大公主的屁股怎么好随便看。”又说,“快来换换我,磨了一个多时辰了,我腿都麻了。”
端嫔说着,边上有宫女抱开公主,她皱着眉头行动僵硬地爬到边上,岚琪换到她的位置,纯禧又软乎乎趴过来,娇滴滴地问:“德贵人,太祖母也骂您了吗?”
“没有的事儿,我又没出手打人。”岚琪温和地凑近小公主,亲亲她娇嫩的脸颊,“纯禧是弟弟妹妹的大姐姐,太祖母打你不是不疼你,你明白吗?”
“额娘都说八百遍了。”小公主不耐烦,呜呜咽咽着,岚琪哄她逗她,之后喂了些点心汤羹,总算乖乖睡过去了。
端嫔才舒口气说:“睡着了才好,醒着就只喊疼,怪磨人的。”
岚琪与她离了纯禧那儿,在另一处暖里坐下,两人烤着火喝茶,布贵人那里领着端静风雪太大不好过来,端嫔便说起:“皇上还在前头,早晨起来就听见弹琴,贵妃娘娘还真是好兴头,合着风雪声,我这个粗人听着都觉得凄凉。”
又想起昨日的事,便说,“荣嫔讲太阳打西边儿出,我昨天没回过神,现在想想,贵妃昨天竟然没有落井下石,照她的脾气,咱们俩可没好果子吃。”
想来不止荣嫔会这样说,岚琪记得自己回承乾宫向贵妃行礼时,边上人静得吓得台上锣鼓都停了,台上再好的戏码,大概也比不上看贵妃饬责自己来的有,可偏偏佟贵妃没有遂众人的愿,客客气气和自己几句话,就当什么都没生过。
此刻听端嫔提起来,她心里也觉得奇怪,感激贵妃没有趁机难是必然的,但总好像还堵着别的什么事,闷在胸口下不去。
“昨晚侧福晋没出席晚宴,看样子是她家主母不让她人前露脸。”端嫔拿火钳拨动炭炉里的炭,猩红猩红的炭火盯着看久了眯眼睛,她不屑地说着,“她至今膝下无所出,府里妾室都有一男半女,她就是真真正正的怀不上,不是我要刻薄她,就她这心性,老天爷也不能给她福气。王爷不休了她,已经是客气的了,还总颐指气使地折腾下头小的。”
岚琪不喜欢这种絮叨的话,也不愿在人背后说是非,但总要应酬端嫔的抱怨,何况昨天的事也是她多嘴了一句话,又想想侧福晋的确可怜,说着:“臣妾昨天说的话也怪不客气的,亲王福晋固然尊贵,可咱们还是皇上的妃嫔呢。”
小贵人说来也气呼呼地,将在宁寿宫的对话告诉端嫔,提起谣言,蓦地想起觉禅答应的话,心里掂量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至于那拉常在那里,往后总还有机会能当面解释一下,不交好也不该交恶才是。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宿醉才醒的人也累,两人渐渐要歪着时,外头有小太监跑来,踩着雪的声音很急促,端嫔精神一震,引颈瞧着外头说:“什么事跑这么急?”
不多久她的宫女进来禀告,说传来两件要紧的事,一是万黼阿哥不好,太医院已派了好几个太医去阿哥所会诊,二是恭亲王府里两位小郡主今早被现都殁了。
端嫔闻言心慌,脚下一踢把火钳踢在了地上,火钳撬出一块猩红的炭落在地上,烧得兽皮毛的地毯滋滋作响,几个宫女赶紧过来浇水,地毯上烫了一块焦黑,屋子里更是烟熏火燎,两人早躲避出来,在风口立定了互相看一眼,都是眉头紧蹙。
那边小太监再来门前禀告,说:“奴才听讲,两位小郡主和乳母丫头们都在一处屋子里睡,今早有人去喊门,现屋子里门窗堵得严严实实,两大盆炭都灭了,乳母丫头都在各处歪着,说都是闷死的,没的是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和晋氏二位最小的郡主。”
两人听得心惊肉跳,晋氏便是纯禧的生母,最小的女儿才三岁,侧福晋舒舒觉罗氏的也是三岁,两个才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
“万岁爷知道了?”岚琪问那小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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