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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又折回来,手里端着一碗骨头汤,孟拿连连哀叹,敢情这世上真没有白吃的东西,把他喂饱,只怕他的噩梦也要开始了。他把心一横,躲过他揪头发的魔爪,把送到嘴边的汤喝了个精光。
熊师傅果然没说错,京城人就是讲究些,孟劳心中暗暗欢喜,一巴掌下去,把他又按回枕头上,如得胜归朝的将军般走了出去。孟拿这会整张脸火辣辣地疼,把牙一咬,用力憋回已盈眶的泪。
院子里响起一阵水声,随后是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柴扉吱呀一声关上的声音,之后,客厅大门砰地关上,那重重的脚步声渐渐逼到他床边,而后,一只厚厚茧子的大手抚在他额上,又用力一揪,把他的长发从枕头上揪了下来,用一块热热的东西垫住他的头,把他的被角掖了掖,那脚步声又缓缓离去。
大概只有娘在世时为自己掖过被角,孟拿心中微微发疼,火光中,那人赤裸的后背如高峭陡直的山峰,山峰上,晶莹的露珠如血,如红烛泪。
他脑中的弦一松,沉沉坠入黑甜乡里。
第二天中午,孟劳经过四次打探后,终于忍无可忍,把蜷成一团,美梦正酣的家伙从被子里挖了出来,用早上改好的棉袍一裹,直接扛上肩膀,从房间到阳光下这短短的距离里,孟拿又磕到门框上两次,碰到墙上两次,疼痛难忍,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这个阿懒真的没叫错,孟劳从来都是天蒙蒙亮就起来挑水劈柴,忙得脚不沾地,哪里见过能睡到日上三竿的人,气得脸色铁青,把他扛出来扔在躺椅上,随手把帕子打湿,捉过他的脸狠狠擦了下去。
孟拿惨叫连连,他虽然清楚这蛮子的示好方式与众不同,对象是自己的话,这滋味实在不好受,昨天被他那样狠狠拍了一记,整张脸还在火辣辣地疼,更别提身上头上磕碰到的地方了,孟劳突然停了手,摸摸他脸上姹紫嫣红的颜色,闷闷说了句,“你这是怎么回事?”
孟拿翻了翻白眼,夺过他手里的帕子艰难地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水缸旁,对着水面一照,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里面什么时候出来一个猪头!
洗漱好,孟拿实在疼得受不住,瘫倒在躺椅上检查伤势,腿上三处淤青,手腕上一圈,肩膀似被人拆了下来,连抬手都疼,脸上更是全无感觉,因为已疼得麻木,这偷懒的代价也太大了,他不禁哀嚎起来。
“你在叫什么?”方丈推开虚掩的柴扉进来,笑吟吟道。
那笑容在看到孟拿的惨状后立刻消失,方丈大吼一声,“孟劳,你这个兔崽子,你干了什么好事!”
孟劳端着碗面出来,满脸尴尬,低着头把面送到孟拿面前,讷讷地竟不知如何开口。
孟拿闻到香味,眼巴巴地盯住他手里的碗,孟劳就势一蹲,准备把面送到他手里,看到他手腕上的淤青,临时改变主意,夹了一筷子送到他嘴边,怯生生地迎向他的目光。
孟拿愣了片刻,立刻嘴巴大张,吃得稀里哗啦,山中寒气重,孟劳放了许多葱花和辣椒,他吃得鼻涕眼泪直流,却觉得浑身都舒服起来,方丈先是目瞪口呆,最后终于捻着须微笑起来。
一碗面很快见底,方丈笑道:“孟劳,你去禅院把我的棋盘和茶具拿来,我和孟夫子切磋切磋。”
孟劳应了一声,摸了摸脑袋,搬了个大树墩进来给他坐,飞快地跑了出去。方丈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的尽头,捻了捻长须,沉吟道:“孟拿,实在对不住你,孟劳天生神力,下手不知轻重,你如果不想住这里,我为你另外安排。”
孟拿摸摸手腕,嘴角一扯,笑得龇牙咧嘴。
方丈见他低头不语,轻叹道:“孟劳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娘亲寡妇生子,受尽众人唾骂,他从小也跟着吃尽苦头。他因此性格孤僻,不知如何跟人相处,难免会举止不当。不过,他在这里帮了我们不少忙,特别是书院里所有学生都畏他如虎,没人敢在书院调皮捣蛋。”
孟拿扑哧笑出声来,那蛮子不说话时就是一脸煞气,要不是自己昨天睡觉起来还糊涂着,只怕也会被他吓得发抖,想起他眼中偶尔露出的腼腆和不知所措,他心头微微一动,轻笑道:“方丈大师,您就不用再为我费心,我以后就住这里。再说,他做的菜实在好吃,我还真舍不得走。”
方丈似乎松了口气,颔首笑道:“不光是做菜好吃,他本事还多着呢!他自小在寺里学武,武艺超群,十五岁时就打死一头猛虎,救下两个学生,十六岁就在书院里当武术教习,一个人管着众多学生还能应付自如,而且书院的重活几乎是他一手包办。”
他的表情,隐隐带着骄傲,又似乎有一丝化不开的柔情,那是绝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得道高僧脸上的神情。
孟拿呆了呆,转念又想,那蛮子命还真苦,又要打虎,又要当教习,还得做重活,不该叫孟劳,一辈子受累,不禁心里乐开了花。
孟劳跑得汗水淋淋回来,不但搬了茶具,连下棋的小桌都扛来了,他把桌子在桃树下摆上,方丈神色一凛,怒喝道:“孟劳,你把孟夫子打成这样,还不道歉!”
孟劳悚然一惊,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孟拿看着方丈凶神恶煞的样子,突然醒悟过来,他演这场戏,左右不过是想自己能留下来,让孟劳有人陪伴,他苦笑着拉了拉孟劳的衣袖,笑眯眯道:“算了,以后注意就是,我不要紧。”
孟劳浑身一震,憨笑着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脸,孟拿拧着眉头瞪他一眼,无奈地微笑。方丈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开始摆弄棋子,笑容满面道:“孟劳,你去泡壶茶来,我要跟孟夫子下棋。”
春日阳光正好,桃花随风翻飞着飘落,一会工夫,孟拿已落了满身嫣红,他也懒得去管,任凭花瓣从衣上簌簌而落。孟劳泡了茶来,搬了个树墩规规矩矩坐在旁边看。
孟拿懒得动脑子,往往不经细想就落子,本来就棋艺平平,即使方丈有心相让,他仍是破绽百出,兵败如山倒。不但方丈连连假咳,提醒他注意,连孟劳也看不下去,眉头紧蹙,跃跃欲试地想指点一二。
孟拿又下错一子,落入方丈的重围之中,眼看要全军覆没,孟劳忍不住叹了口气,方丈狠狠瞪他一眼,“观棋不语!”他脖子一缩,反正对他不抱任何希望,干脆为他拍打身上的花瓣。
他瞄准一朵花一巴掌拍下去,孟拿始料不及,猛地扑到棋盘上,棋子散落一地,他头上立刻肿起一个大包。方丈气得抄起笤帚要打,孟劳不闪不避,嗫嚅道:“我只想给他拍掉花……”
孟拿哭笑不得,连忙拦在他面前,好说歹说才把方丈劝下,经他这么一搅合,棋自然下不成了,方丈一刻都不愿多呆,气呼呼地回去了,孟拿长叹一声,捂着额头往躺椅上一倒,眯着眼睛看向上方,透过那片热闹的桃红,万里碧空如洗,蓝得让人暗暗心惊,仿佛全部心神都被那蓝色占据,他长长吁了口气,突然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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