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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赵冠侯跪安而出,慈喜对韩荣道:“让他去办一办交涉,不管办不办的成,三天之内,都要他离京回山东。用什么方法我不管,到时候你上奏折,我准了就是。”
韩荣一愣,他原以为把赵冠侯招来办洋务,再以四营右军弹压地面,剿灭团民,则大局可定。可是前者刚说完犒赏,转身又把人踢走,这未免有些自相矛盾,心中疑云顿起。
“老佛爷,奴才不明白……”
“因为他留在京里,并不安全。承漪与他的过节,你是知道的,时下京城里情形复杂,既有团民,又有后军,连我的御河两岸都敢放肆,在外城,他们就敢放火,戕官的事,也未必就不敢做。与洋人办交涉,三天差不多也够了,其实在我看来,这交涉换谁也办不下来。我之所以让他进京,就是想问问他,洋人到底是怎么个想法,飞虎团的人到底是团练,还是团匪。现在,既然已经闹明白了,就没必要让他在这,洋人那边,不去办交涉不好,过场总是要走。”
慈喜缓缓气,继续说道:
“他既能办洋务,这个过场就让他走,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事务衙门现在也指望不上了。我让承漪管各国事务衙门,就是知道那里已经没了指望,让这个混人管着,将来洋人只会怪罪他,不会迁怒他人。表面看我是向着端王,实际是保全着老庆。总要留个人,可以在将来扮红脸,而老庆自己不能唱独角戏,得给他留个打下手的,我看赵冠侯就不错。越是这样,时下越得保全着他,不能让他牵扯过深。只是我的苦心,他们未必能明白。”
韩荣二次跪倒磕头道:“老佛爷圣明,奴才们都明白老佛爷的关爱之心,这交涉确实很难办,但是只要老佛爷下旨剿灭拳匪,追查歹徒。奴才愿与赵冠侯共同前往东交民巷陈说利害,保证能把交涉办好,不至于酿成大祸。”
“仲华,你的苦心,我是知道的,皇帝,你也该明白吧?”
天佑对于赵冠侯与韩荣全都恨之入骨,但是眼下,他又能说什么,只好应一声“儿子明白。”
“仲华,你这就放心了,我和皇帝都知道你的忠心,你不用害怕,起来说话。连英,拿三碗冰镇的金银花汁来,天气太热,得压压心头的火。”
一碗金银花汁喝下去,心中烦躁之意大去,慈喜才继续说道:“你的想法是派兵弹压地面,捉拿团民,拿他们当了匪盗办。我也知道,他们的术是假的,即使赵冠侯不说,我也看的出来,那些江湖把式,还能骗的了我?可是术是假的,心却是真的。刚子良虽然糊涂,但是有一句话说的对,那就是民心可用。你想过没有,自从洋人到了咱们大金之后,目中既无官府,更不会有百姓。民教相仇,非止一日,百姓心里,是窝了一口气的。这口气对准了朝廷,那就是第二个长毛!”
韩荣想一想,也得承认,慈喜说的没什么错。就连他自己也被飞虎团骂过汉奸,知道这帮人无法无天,而且里面,怕是有不少人对朝廷不满,只是暂时没有作。
慈喜道:“现在飞虎团是把这口气,引到了洋人身上,让老百姓泼出性命与洋人拼。若是咱们就这么剿啊杀的,那等于是替洋人,把这股火接了下来。总要让他们闹一闹,把这口气出了,天下才能太平。洋人被飞虎团闹一闹,也该知道我们大金国不是好欺负的,从此不敢欺人过甚,于朝廷也有好处。要铲除他们,也要等到他们与洋人两败俱伤,元气尽失之后,再动手不晚。现在弹压,他们的人马太多,朝廷会很吃力,京里也会危险。”
韩荣未想到这一层,听太后如此一说,也就明白过来,慈喜实际早已经看出拳民的神通不足凭借。但是其人数众多,声势也大,令慈喜太后,也有投鼠忌器之虑。另有一者,就是让她看到这么多人勇不畏死,也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她想着要借这股力量为己所用,并不愿意现在就予以铲除。
这位自信的太后曾经凭借津门教案收拾了平灭长毛的第一功臣曾文正,又靠着一个杨举人的案子,打击了整个湘军体系。现在利用飞虎团实现自己的野心,也只能算是重施故伎。
当着皇帝的面,另有一层意思,不能宣诸于口,但是君臣两人心里都有数,那就是废立。自围园杀后事件生后,慈喜对于天佑帝久预废除,可正是由于洋人干预才不能实行。
让飞虎团闹一闹,教洋人知道大金不可轻侮,与中国打交道,还得倚重官府。那一来不管废立也好,建储也好,各国公使就不敢来多管闲事,大权还能掌握在自己手中。至于胜负之数,她也想的很清楚,左右不过是几千洋兵,难道还敌的过数十万团民了?
将来只要尽早剿匪,洋人也不至于大起刀兵,这便是个一石二鸟之计。亦是她多年来玩惯了的权谋手段。
韩荣道:“老佛爷圣明,奴才万不能及,只是自古以来,两国交战,不戮行人,这是春秋之时传下来的规矩。东交民巷乃是列国外交人员驻地,若生变故,于我大金面上无光,何况我国外交人员,也在外国,倘若各国效法报仇,我国大臣,性命也难保全。”
慈喜恩了一声,“这话确实没错,京城里,不能让那些人这么闹腾,京城里杀人放火,成什么样子?得把他们清理出京。对付团民,先抚后剿再赶出去,剿抚赶三者并用,但是前提是得有兵。这四营山东兵再厉害,人数也嫌少。你拍个电报给袁慰亭,要他做好准备,随时带兵进京剿匪。再传信给关外唐庆,让他把马玉仑调到津门,保护铁路,以程功亭部进京护卫。等到程功亭的人马一进京,就把董五星的兵都赶回西北,若敢抗令,立即缴械。我忍这个强盗,已经忍了很久了。”
韩荣大喜,若是太后如此决断,大政不至于便宜,朝廷则有可救。只是他不明白“老佛爷,若是如此操持,赵冠侯留在京里,利大于弊。就算不能办交涉,让他带领四营兵弁,先弹压地面也好。”
“不,这个人,时下留在京里不安全,三天之内,我还能保他个平安。等到将来,带着大队人马进京剿匪时,自有他立功的机会。”
慈喜此言,等于承认时间一长,她也没有把握保证赵冠侯的安危,韩荣心中悚然,未来前景虽好,时下的局势却已是千钧一。他只好磕头跪安,下去安排。慈喜看了一眼身旁的天佑
“傻哥,我当初跟你说过的,今日无我,明日无你,这个道理你明白了吧?要是没有我在宫里维持着纸老虎,就一个大阿哥,就要了你的命。回瀛台之后,好好想想吧。”
赵冠侯等到韩荣出来,见他面上亦喜亦忧,不知独对情形如何,但是这种事总不该他多问,就只好闷声不语。韩荣道:
“冠侯,现在总办各国事务衙门虽然仍由庆邸坐镇,但是管事的却是端邸,另外还有礼部尚书启秀在里面拿权。启秀是徐同的门生,也是个旧党,你冒失的去那里,跟他们说不明白。庆邸既要你去拜见,你就该去拜一拜,在衙门里,你也要听他安排行事。还有,京里现在不太平,出门的话多带人。我再拨五十条好枪给你,也好防身。”
原本虎神营有几百杆米尼枪,但是因为保养维护不得法,一小半都不堪使用,剩下的枪慈喜怕他们拿了去打洋人,就都拨给韩荣的武卫中军。韩荣下了道军令,从库房里拨出五十杆米尼枪给赵冠侯,将他手下的人换了装备。
听韩荣这么说,赵冠侯就知,时下京城里局势混乱,虽然内城里没人敢行凶,但是有备无患总是好事。当下也不拒绝,先去把袁保山调来,为他的人马换了装备,又由他的兵护卫着,直奔东交民巷,去见十格格。
此时的东交民巷,已经进入战备状态,洋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使馆的门外及墙上,洋兵严阵以待,甚至还架起了一门二磅小炮,对着下面。袁保山的护兵到租界外,就被巡逻队拦下,不许进入,连赵冠侯自己都被勒令摘下枪,才能进去。好在他志在接人,不在争斗,这种戒备倒是不在意。
他到六国饭店时,毓卿已经换好了衣服,显然也得到了府里的消息,知道阿玛召见。她很有些紧张,拉着赵冠侯道:“阿玛冷不丁找我,你说会不会,是他给我找了个婆家?”
“那样的话,他叫我跟你一起去干什么?这不合逻辑啊。咱们到那里见事行事,总归丑姑爷也见过岳父,大不了就把盖子掀了,大家把话说清楚,也没什么不好。”
“话是这么说,可是现在这时候,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想揭就揭,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总想找个万能的时机,也不合适。简森呢?”
“她和你那赛二姐碰上了,两人一起去拜见几个公使,去帮你探探口风,看看是否有挽回的余地。可是凭心而论,这次的交涉,难办的很。这帮飞虎团民,简直就是一群疯子,连我那辆亨斯美,都被他们砸了。”
“啊?庆王府的车,他们也敢砸。”
两人说话时,已经出了租界,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一辆马车,十格格哼了一声“可说,他们现在就没有怕的人。我那辆亨斯美可是几万两银子呢,就因为是洋马车,就被他们给砸了,马也给杀了。我是没在京里,要是在京里,跟他们没完!”
“别急,等回头,我给你买辆新的,反正咱从丰禄那里缴了一大笔款,买一部车,也不是买不起。只是这么个闹法,交涉就很难办下来了。管着事务衙门的,不是端王这种混球,就是启秀这个旧党。听说他老师是徐同,那也是个顽固的老人。”
毓卿道:“你说老道啊,他就住东交民巷里,这人简直是冥顽不灵。他最恨洋人,偏生住在比利时使馆旁边,自己在门上贴个对子,望洋兴叹,与鬼为邻。里面藏洋鬼两字,门生拜见时,只要身上带一点洋货,立刻就会被赶出去,简直就是个老的飞虎团。他儿子现在在刑部做堂官,列职卿2,整个局势,就是坏在这等人手里。有他们在,这交涉是办不了的,你看看,今天这阵势,只要一有个风吹草动,怕是马上就要开枪。像是这么个情形,除非是先下手剿匪,否则就算是章少荃来,怕是也办不了。”
车到定府大街时,天气已经到了下午,十格格带着赵冠侯进府,未走多远,府中一名管事就迎了出来,先是给十格格请个安,随后道:“太太今天过来了,就在约斋那坐着,说是十格格要到了,就请您过去坐一坐。还有这位是赵大人吧,也请您一起过去,有话跟您说。”
他口中的太太,就是毓卿的生母,她名义上庆王的义女,实际上,却是私宠。只是如今年纪大了些,来的就少了,不像过去那么频繁。府中人,要顾忌个影响,称呼上原本称格格,可后来十格格降生,为了避免混乱,就改称为太太。
毓卿听到母亲居然来了,也有点紧张,下意识的握住了赵冠侯的手。赵冠侯只觉得掌心一阵冰凉,忙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小声安慰着“别怕,一切有我在,什么事都不会有。”
约斋是庆王的书房,也是他会见外客的地方,或者也可以看做王府的签押房。十格格原本是飞扬跳脱的性子,可是此时,步下如坠千斤,脸色也变的格外凝重。仿佛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被家人抓了个正着,正准备去领家法。
等到进了房中,却见房间里正坐空着,侧坐位置上,端坐着一个********,瓜子脸,皮肤白皙,虽是徐娘半老,然依旧不减颜色。弯眉杏目,瑶鼻樱口,兼有着大家闺秀的端庄以及江南女子的柔媚,宛如一个水做的美人儿。
只是她眉宇间遍布愁云,仿佛情绪极为低落,正处在恐惧和忧伤之中。像这种如水般细腻的女人,就算是怒,也很难让人感到害怕,更多的时候,只会让人觉得可爱。可就是这么个女子,只轻轻叫了声毓卿,十格格就吓的主动跪在地上,声音都有些颤抖“额娘……您……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内宅里,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承振,冷哼一声“还在这里跪着干什么?没用的东西,还不给我去盯着点,看看那贱货和她的女儿,要做些什么。不要脸的东西,真的在外面养起了野汉子,把咱们家的脸,都要丢光了!你在我这跪着有什么用,还不去前面盯着点,不能让她拿走咱家的一草一木,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不配分走完颜家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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